訪問後記者跟王丹拍街頭照,沒有多少途人駐足觀看,但王丹可能在乎他人的目光,竟從包裡拿出口罩戴上,匆匆離開。儘管他在臉書很解放自己的感受,八九年民運領袖的身份,終究是他一個包袱,致使他總是很高調,又很害怕高調。

非常人語

丹心照臉書 王丹

2012年10月25日 ~~ 第1181期 香港《壹周刊》

想知道王丹的最新近況,單讀他新出的回憶錄還不夠,更直接的方法,是看他的 Facebook。由評論茉莉花革命,到打完波搭的士回家,每個帖鋪天蓋地有幾千個 like,好幾百個回應,明星效應,不由你不服。王丹告訴記者,不用跟拍他,看他的臉書就「什麼都可以知道」,而且是最新的。他差不多每小時都在更新臉書,急不及待公布他的活動,民主講座、單車減肥,坐館歎茶,幾乎洗了記者的版面。你有事要聯絡他?用電郵要等兩天,用臉書不消兩小時。
今年八月,因為颱風蘇拉而令王丹「登陸」香港,消息在他的臉書上傳出,旋即引起一場哄動,記者市民走入禁區探班,見面時他卻嫌人打攪,「那只是個好玩的事情,跟政策沒有關係,香港政府的態度沒有什麼變化,也不是正式進入香港,難道他們要扔我到海裡去嗎?」口裡說不,身體卻很誠實,他還是走到機場麥當勞嘗一口香港味道,又在 64號閘口自拍放上臉書。
他是一個曾被關在錦州和秦城監獄八年的人,那段日子他只能偷偷在衣服上寫詩,單獨囚禁之下,卑微得連看人的背影也沒有資格;如今卻每分鐘都能跟他的四萬幾個臉書粉絲,嘮嘮叨叨人生中雞毛蒜皮的小事。人生可以出現的最大落差,大概莫過於此。

記得一九八九年,當時為亞視記者的資深傳媒人謝志峰採訪六四後回港,劈頭一句就是說,有消息指二十六歲的王丹被亂槍打死了。之後證實王丹未死,換上的是每年維園的六四晚會,大家都會對他嘆息一番。而司徒華則一直喊着「釋放王丹」的口號遊行。記者沒有計算過有多少次,倒是司徒華生前曾擲地有聲的講過,那足有三十八次,一直到王丹九八年終於「保外就醫」為止。
十七年後的今日,王丹以另一種方式活現眼前,他的平台,就是臉書。
十月九日:「香港的朋友請注意:我的《王丹回憶錄》將在香港各間書店上市。請香港的朋友大力支持。」
十月十六日:「我以喜樂的心莊嚴宣布:再過三個半小時,我為期一個月的素食齋戒期就要結束了。事實證明,只要我決心做一件事,還是可以做到的,這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肯德基我來了!!!」
十月十八日:「新書進入誠品排行榜,不過才第八名。幫我衝到第五名吧。」
這是王丹的臉書告白。他的自傳剛推出,不忘在臉書宣傳。每個帖都得到成千回應,粉絲多的是。有一回他更加寫道,他特別走去誠品挑起自己的書翻來覆去,刻意搖頭晃腦的樣子,只望吸引別人眼球。


今年八月颱風蘇拉襲台,王丹意外滯留香港機場,在臉書自爆「踏上香港這塊土地,這是太神奇了」,吸引不少市民及傳媒走入禁區見面。(《蘋果日報》圖片)


八九年的王丹是天安門廣場上的學運領袖,這個六四身影瘦骨嶙峋,使命一直背負至今。(美聯社圖片)

孤寂


四十三歲的王丹在新書發布會上請來兩位好友︰歌手陳昇與文化人張鐵志(白衣者),陳昇坦言跟王丹時常品酒共浴,還大讚王丹身材線條不錯,王丹聽來有點尷尬。

眼前的王丹四十三歲。已屆中年的他有少許發福,髮線上移。提起這本他落力宣傳的回憶錄,他興奮說道:「我是個記憶很差的人。六四過程總共五十天,很多朋友前輩都希望我作為當事人,盡早整理這段歷史,也希望作個人見證。以前寫過的書可能有點濫竽充數,但這本書,我放下了教職到美國去,由第一個字開始寫,用了半年時間完成的。」
在書中,王丹輯錄了一些他於六四前寫的日記,其中於八九年二月廿六號,他二十歲生日當天,寫了這樣一段:「人生的路在我只有兩條,一個是『秀逸不群而孤寂』,一個是『庸碌一生而溫馨』。我的路已定好,是前者。」
當時他寫道,自己似乎已踏上了一條注定不是平穩的人生道路,而且預感到,他將要面對的未來,並不是絕大多數人會選擇的。最後六四屠城發生,他真正實踐了做一個不平凡的人的理想。他也為這種不平凡付了八年牢獄的代價,他當年的戰友包括柴玲和吾爾開希,分別到了美國和台灣重新開始了各自各精彩的下半生,似乎只有他這個六四鬥士,高調地以老師的身份,為六四傳道。
究竟這些年來王丹做了些什麼?他說着沒有改變的連珠炮發的北京腔,還有他對香港的情結。香港政府已兩度拒絕他入境,最近一次是「六四」二十一周年前夕華叔病逝,王丹透過支聯會與港府商量「純粹拜祭」,保安局局長李少光拋下一句「要悼念唔一定要喺香港」,將他拒諸門外。 

複製


王丹(中)從北大到哈佛,因為轉系及坐牢,總共讀了三次「一年班」, 2001年終於在哈佛東亞系碩士畢業,母親王凌雲(右)也赴美出席。(《蘋果日報》圖片)

來不了香港,所以他三年前應台灣國立政治大學之邀當客席助理教授,開始了教學生涯。但在台灣,他緬懷的依然是北大歲月,授課之外,還將他在北大主辦的「民主沙龍」,在去年移植到成功大學,希望他理想中的「北大精神」可以薪火相傳,「我跟同學辦『中國沙龍』,沒有什麼課程要求,想大家有更多互動,老師跟學生一起來談論。要有社會關懷,怎麼當知識分子,這些都不是黑板教的東西。」王丹說教書不是很忙,但他花了更多時間在課堂以外,辦的都是講座沙龍。
他努力想將回憶中北大的光芒複製,更找來一群台灣的八十後和九十後學運青年合作,回憶中的北大和學運,一直滋養着他。曾跟王丹合作籌辦「中國沙龍」的成功大學學生林飛帆說:「我們每學期都會辦一個統獨大辯論,王丹老師當主持,大家自由選擇統派或獨派,辯論途中也可以轉換位置,當中也有香港和中國的僑生參與。」
他仍然拖着八九年春夏之交那個青年身影,教書之餘,還寫回憶錄,寫的是什麼,當然也是六四:「連我的雙親也說︰『我們還未寫,還輪到你去寫?』,但我還是多少有一點責任感,八九六四是我的重要經歷,很多人都在圍繞六四寫一些回憶,而且包括大陸的九○後都開始對這件事情感興趣,作為當事人我覺得,如果我沒有力量把六四平反,或者推動中國民主化,至少要為這段歷史留下見證,如果我不做會內疚。」 

目前在台灣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和東吳大學政治系任教,教授的正是對岸的改革歷程。這一科名叫「中國大陸八十年代政經發展」,由粉碎四人幫、鄧小平復出,談到胡耀邦和趙紫陽,還有八九民運和六四事件,當然後者才是主菜。「今天台灣在資訊層面對大陸的介紹是很豐富的,但我也看到很多台灣媒體,面對大陸的強勢,已經開始有自我設限的趨勢,這導致在媒體上呈現出來的中國圖像,大多是不完整的,尤其是在一九八○年代的中國歷史的部分,很多台灣年輕一代對過去的中國完全不了解。」王丹最執着的是中國歷史的一九八○年代部分,因為一九八九年雖然早已遠離,但在二○一二年,沒有六四他似乎活不下去。
他努力在對岸大唱反調,為了台灣人勿對專制政權有所冀盼。「台灣對中國的觀察是有偏頗的,這裡媒體報導都集中在經濟發展,談的是中國大陸的崛起,然後就是有錢人的消費能力,可是大陸內部存在深刻的社會問題,例如農民工、政改就說得太少了。」早前「旺旺」老闆蔡衍明曾說,六四擋坦克的人仍在生,王丹至今仍杯葛《中時》罷寫文章,拒絕受訪。

放過


從前一星期抽兩三包煙的王丹戒掉煙癮,流亡後卻戀上了咖啡,在美國幾乎每天都到 Starbucks喝 Latte。

六四似乎沒有放過他,而他也放棄不了六四,不曉得是光環或陰影,反正就是如影隨形。即使九八年以保外就醫之名離開內地,遠赴美國哈佛讀書十年,機會是有的,可他卻不做美國人,寧願成為無國籍人士,也不要失去記憶中的中國人身份。
故此他每次出入境都要花上兩個月等無國籍人士的簽證,但仍不厭其煩,「我沒有申請加入美國國籍,是因為我還是希望能作為一個中國人回到中國。雖然這樣會帶來很多出入境的麻煩,但是我目前還可以承受。一個公民不可以回自己的國家,這不是我的損失,這是中共的可恥。」
他希望將來自昔日的所有理想複製,除了一支煙。以前香煙是他的至愛,不過入獄後因為迷信便戒掉,在哈佛他轉而愛上 Starbucks的 Latte,幾乎每天早上都喝一杯,這個習慣似乎也帶到台灣去,今天記者坐在 Starbucks跟他對談,剛巧也是點了杯 Latte。味道不說了,他就是喜歡坐在咖啡室內看外面不同的風景。
每次問到王丹的私人生活,總會被他一句閘住:「所有採訪要跟公共事務有關,個人事務談都不談。」對於他的性取向,更是守口如瓶。記者看過他以前的作品,「《斷背山》落選非戰之罪」、「突然出櫃的那個夏天」,都在談同志問題,甚至最近也公開支持同志大遊行。記者還背了一段有關愛情的文章,打算問他那個對象孰男孰女,王丹卻這樣的回答︰「你可以自己判斷,我給你祝福和支持。我跟你講,我被抓了兩次,這兩次每天都是不停被審訊,所以我有非常強的反審訊能力,你要想問出什麼可以省點,你覺得你比共產黨的辦案人員更有審訊能力嗎?」 

撰文:林子斌
攝影:梁百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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