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寶琳與王浩賢雖被判緩刑,但直言抗爭照舊。

非常人語

愛在烽火蔓延時 王浩賢 葉寶琳

2012年10月18日 ~~ 第1180期 香港《壹周刊》

「第一第四被告請起立。」裁判官說。
第一被告是葉寶琳,第四被告是王浩賢,法庭上莊嚴肅穆,旁聽者的目光落在這對社運戀人身上。
「好似叫新郎新娘請站立咁。」葉寶琳事後戲謔。不過裁判官定罪,當然不須徵求兩人的「 I do」。
去年六四,八名社運人士口頭知會警方後,帶隊遊行到北角警署,其間警方反口圍堵,雙方對峙衝突,一干人等遂被控非法集會等罪名。結果八人罪成,其中六人罰款了事,只有本文這對情侶,被判監四星期,緩刑一年。
患難情侶,再苦也甜,王浩賢直言:「同情人一齊面對宣判,感覺好安慰,面對艱難,你不是孤單一人。」判刑前,他曾公開承諾,二人要是身陷囹圄,便在獄中成婚。「面對有可能第一次坐監,要做些事令她開心,苦中作樂,在監倉搞個婚禮,幾有趣。」可惜香港不是挪威,沒有家庭倉。
審判當證婚,讓人想起那套電影,慈爸爸把納粹集中營說成是躲貓貓之地。要沒收自由嗎?那便談談情說說愛吧。記者看來,這也是一種抗爭。


手執《文匯報》錯報他們夫妻身份的報導拍照上網,謝他們「賜婚」。(網上圖片)

裁判官杜浩成宣讀判詞,指王葉二人帶領示威群眾衝擊警線,證據之一,是當日第一被告(葉)把咪交給第四被告(王)發號施令。葉寶琳又偷換概念,苦中作樂一番:「好好笑,好似我們當時的醞釀,逃不過法官的法眼。」醞釀指的是她和王浩賢的戀情,正正便始於彼時,去年春夏之間。
葉寶琳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的碩士,現為天主教正義和平委員會幹事。王浩賢得港大生物科技、社會學雙學位畢業,現為立法會議員梁繼昌辦事處的營運總監,兩人認識多年,同為天星、皇后、反高鐵、菜園村等出過力,早已是社運老將,這對社運鴛鴦直到近月始成為各大政治版的小甜點,說來悲哀,全因打壓不斷。像上月尾王葉二人被《文匯報》點名,指他們為癱瘓新東發展的幕後黑手,還道二人已是夫婦。王葉二人也豁達,手執被「賜婚」的報導合照上網。那篇報導,現下貼在王浩賢租住的唐樓客廳,閒來又苦中作樂:「報導想講我們有幾醜惡,但每個人的相片都好四正,好似幫我們寫傳。」 


上庭前宣讀聲明,兩人大方合照,但回歸生活,葉寶琳卻有點害羞。

近日搞社運,成本愈見飆升,像六年前,王浩賢還可佔領天星,進駐皇后碼頭三個月,今天還可以嗎?「可能一下就清場,告你非法集會,破壞公眾安寧。」像這次兩人惹上官非,擾攘大半年,審訊二十日,就算最終無須收監,也夠折騰。「呢幾年抗爭成本愈來愈高,以前幾時見拘捕示威者?最多都係抬離場。」
另一「交易」成本,就是流言蜚語,像早前葉寶琳被網民抹黑,指她是反國教運動中的政府臥底,在公民廣場仆心仆命的葉寶琳十分難過,而就在這審訊與臥底指控雙重受壓下,才有王浩賢在面書左右開弓撐女友:「或許,在某一年,我們兌現承諾,在監牢內結婚,可能還有人會說,就是因為他們是臥底,政府才給他們這禮遇。」可以選擇的話,這對社運鴛鴦還是希望低調拍拖,像判刑後,兩人安靜地踩單車遊新界。
緩刑期間,還能痛快抗爭嗎?女方即說一切照舊,男方續說:「應該做的事情,日後還是要做,唔可以因枷鎖屈服。佢用緩刑綁住你,如果你任佢綁,下次佢判緩刑兩年、三年,咁你咪乜都唔使做?我唔係唔驚,但無得避。」
王浩賢笑說,或許日後還有機會,兌現對葉寶琳的承諾。 

守護


葉寶琳(左三)早前擔任反國民教育科大聯盟發言人,她笑言:「俾班記者成日誤會我係家長關注組。」

判刑當日,唯一到場的被告家長,是葉寶琳媽媽。她向記者開玩笑:「佢做臥底,投共了,快叫佢俾家用。」葉媽媽當了三十多年家庭主婦,近年成為網民,知道女兒被指臥底,幽了一默。可玩笑未涼,葉媽媽的苦笑快要擠出眼淚,因當時距開庭只餘十分鐘。
個多小時後,葉媽媽知道是緩刑,擔憂暫緩,仍然愛女心切。「我個女無做錯,我做阿媽,睇唔到佢錯响邊,我希望嗰啲話佢搞事嘅人,最好身歷其境再去判斷。」葉寶琳受審期間,葉媽媽常上庭撐女兒,好幾次當法官陳述對女兒不客氣時,葉媽媽總在葉寶琳身後憤憤不平道:「我可唔可以舉手向個官發言?」
很難想像,這個母親,在十多年前,會把女兒的政治雜誌扔掉,又警告那個到圖書館狂啃八九六四剪報的女兒說:「阿女,你唔好做柴玲。」
「阿媽婚後便沒再全職工作,她人生的意義,都放在仔女身上。」葉寶琳知道,母親望她當高才生,就像她那個高才生大哥一般,可惜她再努力,也追不上。「所以我搞課外活動尋求自我肯定。」 


幾年前為文學雜誌《字花》拍封面,當時的封面故事叫水著。記者不解,為何當年未受封女神,反而現在被人認作社運女神。「擺明笑我啦,你睇陳巧文、周澄,青春可人,那些才是女神。」(網上圖片)

葉寶琳愛話劇,林奕華請她試鏡,卻被老媽攔住。會考那一年,她被迫在房內讀書,一面白牆,寫滿她的不爽。而葉家的體罰,也要到子女升讀大學方休,葉寶琳藤條吃多了,學懂反抗。「試過有一劑,她想打我,我搶過來自己打自己,打到成腳都係痕,佢見到驚,驚就無再打。」
葉寶琳大哥以暫取生身份入大學,她進港大社工系,卻是仗着課外活動的功績,得校長推薦成全。葉家住馬鞍山,她選港大,因為離家最遠。往後三年,母女冷戰。她進了最高學府,卻受不了精英同學,迎新日老鬼訓示新生,她上台反問:「你大我幾多,有乜資格。」她也不認同社工系同學高高在上卻故作悲天憫人的德性。她的價值觀裡,人沒有高低,即使有,也是制度使然。三年後,葉寶琳不搞課外活動了,她搞社運,找到自己落腳的位置,儘管卑微。「我寫文唔叻,一直都做好多聯絡同行政的 dirty work,呢啲嘢,好少人肯做,因為唔出名。」 


被網民指為政府臥底,她含寃不反擊。「這些爭拗,最終只係考驗你响電腦前嘅時間,我實輸硬。」

葉媽媽老見不着葉寶琳,便當起網民,聽女兒在網台開咪、追蹤有關女兒的新聞,後來還在 facebook與女兒做朋友。「我係一個乜都唔識嘅家庭主婦,」葉媽媽說:「係佢改變我。我係一個怕事嘅人,唔夠膽出嚟,惟有响網上分析個女所做嘅事,好似國教、菜園村,我覺得佢做得啱。當然,我都睇其他人意見,如果唔係,點知個女啱唔啱。」
葉寶琳守皇后那段時間,葉媽媽也到場。「清場的時候,我看到媽媽拉開水馬。」葉媽媽總擔心女兒終須一坐,卻也不多言,只默默支持。過去幾個月老媽為她的官司擔憂,幸好有女兒男友的獄婚承諾解憂,葉寶琳自嘲:「我如果坐監,佢一定發癲,唯一可以平衡佢心理嘅事,就係我結婚。」 

抗暴


王浩賢洋名 Icarus。源自希臘神話, Icarus父親贈他一對蠟造的翼,讓他飛出迷宮,「 Icarus興奮得滯,愈飛愈近太陽,對翼俾太陽熔咗,跌落愛琴海,浸死咗。」他中學時放棄了音樂,起名之際,夢想似乎不可及。

王浩賢離開東區裁判法院,到政府總部上班。社運人士多有不修邊幅者,王浩賢卻整齊利落,他多讀艱澀文件,少談革命情懷。「我不相信快樂抗爭那套,好像有些人說學習很快樂,只係坤你。搞社運是很紀律性的,好像在與政府打仗,怎樣在程序上鋤佢,怎樣截住議案,都講緊策略,而非情感。」在旁的葉寶琳,笑他冷血:「佢就算做街坊 case,都只會變成 case。」
理性的人,在邏輯驅使下,其實比感情用事者做得更徹底。在保 衞皇后一役,王浩賢在碼頭底野居三個月,更在清拆前絕食 118小時,只以清水續命。「我們想認真話俾市民知有呢件事,所以唔可以柴娃娃,做個饑饉三十就算。」那時王父見兒子動真格,也沒阻止,五日後,才吐出鐵漢柔情的一句:「都係絕食五日幾啫,死唔去嘅。」
葉寶琳在社運界八面玲瓏,多連結團體,搞大聯盟。王浩賢少應酬,主打舊樓強拍及警權兩個議題。
他在梅窩長大,在大山大水鄰居的人情味中活久了,看不慣強拍逼遷摧毀街坊睦鄰。「遇過一位八十九歲的婆婆,要搬離住了四十幾年的家。試問佢仲有幾多年?你俾幾多錢都無用,她只想安享晚年。」 

至於與警察抬槓,是因為吃過大虧。○七年王浩賢在利東街示威反清拆,與另外十四人被警察拘捕,羈留期間,兩度被警員脫光搜身,第二次更被下令要托起睾丸以示清白。「佢話驚我攝刀片响下面。佢話驚我佢,唔通我唔驚損我自己?」及後他到國際組織反對酷刑委員會申訴,又連結議會,迫使警方制定搜身三級制,且定期向立法會匯報脫衣搜身的數字。「自那次起,我發現參與社運必定要面對警權問題。」
近年警方多次大規模拘捕示威者,再安排保釋,王浩賢有感,那是警方明放暗綁的伎倆,用意是令示威者在保釋期間做順民。他遂於去年六四,召集六十三個在數月前保釋的示威者,一同到警署取消保釋,寧可被警方即時拘留四十八小時,迫使警方在那四十八小時內決定是否起訴,也不要長時間身處保釋狀態。「夠料你咪起訴我,唔夠料,就即放,唔好好似皇恩浩蕩咁,話我依家唔告你住,我哋要奪回主動權。」警方難以在四十八小時內蒐集到起訴證據,只好放人。
政府開倒車,王浩賢知道,今時今日做社運人,已難言革新社會。「其實我們是攝腳石,即係那塊三角形板,攝住個轆,頂住,等佢唔好滑落得咁快。」
王浩賢自比攝腳石,葉媽媽知道,肯定舉腳反對,「我成日覺得,個女識到浩賢,係佢今世做得好事多,積埋積埋,修返嚟嘅。」記者轉述葉媽媽的話,葉寶琳高呼:「該煨囉,我以後邊度都唔使去。」王浩賢聽着,但笑不語。




○七年,王浩賢在皇后碼頭絕食 118小時,回看舊照,葉寶琳當時曾經照顧過他。難道情根早種?王浩賢呼寃:「我當時另有一位女朋友。那時剛出來搞社運,葉寶琳係前輩,大家姐咁,好遙遠。」王浩賢今年二十八,葉寶琳比他年長四年多。(《蘋果日報》圖片) 

撰文:陳偉超
攝影:高仲明
協力:廖雁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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