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練武的人,都是好勇鬥狠,不懂溫柔?

加入娛圈接近三十年的「大聖劈掛」傳人冼灝英,昂藏六呎一吋,黑實粗獷,拍戲專演蝦蝦霸霸的惡人角色,但去年自拍國語MV〈最後的溫柔〉放上網,竟獲網友大讚「堅好聽」,點擊率高達廿八萬。

五十三歲的他自知不是偶像派,不能像劉德華與林峯。他做過龍虎武師,做過替身,捱至五癆七傷,從未妄想有機會當主角。

「我唔靚仔,但人不是睇外表,是睇心地。拍咗咁耐戲,我只當打份工。黎耀祥是這間酒店的總經理,但下面都要有人做嘢o架。只要我仲郁得,咪繼續做囉!」

他安於做小角色,閒來到武館教打拳,最大理想是養活妻兒。去年尾卻因向「反骨」徒弟敖嘉年「爆樽」,一「爆」而紅。

師徒情一朝了,連帶昔日一起練武的相處點滴亦化作煙塵。

嬲敖嘉年嗎?「無嬲呀。」

覺得他反骨嗎?「不願置評。過去咗,唔講囉。」

穿起筆挺西裝的冼灝英,這天坐在酒店扒房,邊說邊笑意盈盈地拿起刀叉,柔情地鋸開餐碟上的排骨。

往事不堪提,一切恩怨,都已隨冷冷刀鋒,從此了斷。

二打六

冼灝英是北派武功「大聖劈掛門」的第三代入室弟子,又是武術搏擊教練,這天要他走在銅鑼灣的電車路上舞刀拍照,他一埋位即紮行馬步,手起刀落,功架十足。

沿途有街坊及內地自遊行爭相圍觀,竊竊私語:「我認得佢,佢成日做茄喱啡,好打得o架嘛。」

雖然沒多少人說得出他的名字,但他並沒介意,更笑言早已習慣。「不嬲啲人都叫唔出我個名啦,慣晒囉。」

這位在觀眾眼中熟口熟面的「茄喱啡」,乃八三年邵氏第六期武訓班畢業,與郭晉安同期。結果郭晉安早已升格做當紅小生,他卻連大配角也沒做過。

「八四年一出來功夫片就沒落了,當時王晶開始搞喜劇,認真生不逢時。」

拍不成功夫片,他便隨劉家良做龍虎武師,間中客串拍電視、電影。但拍了超過五十套電影,至今代表作是零。「拍的都是兩個打六個嗰啲,即二打六呀,哈哈哈。」

冼師傅有三十多個徒弟,麥長青、黃浩然和黃澤鋒(左一)都跟他學師。右一為敖嘉年。

於《古靈精探》中飾演見血即暈的小鳳姐,與郭晉安(左二)、郭羡妮(右一)等做對手戲。

處男作〈最後的溫柔〉MV放上網後,有網民在facebook開了個群組撐他,更有數千名fans加入。

賤骨頭

他演出的角色,多如過眼煙雲,卻一閃即逝。贏不到名與利,伴隨他的,只有當年做替身時遺下的道道疤痕。

「當年拍《凶貓》,做翁世傑替身,在工廠大廈被隻女鬼扯入lift,跌到暈咗入伊利沙伯醫院,醒番睇日曆已經是三日之後。

「拍《人海孤鴻》時替黎漢持同莫少聰打,在崇光頂樓吊威吔飛落冷氣槽,撼爆了頭,縫了六針。唔夠三十日,在寫字樓拍場打戲,再撼落玻璃斷了條眉骨,又縫了七針。」

身上每個烙印,都是一個血汗故事。傷完還有勇氣爬起身再打,只為了脫窮。

「我哋啲賤骨頭,係要捱的。又無知名度,人哋用你,一係因你外形,一係因你身手,你明知自己賣咩,唔通唔做咩?你推得人一次,下次咪無你份囉!」

當年做替身,三百蚊拍一組戲,他高峰期一個月開廿六日工,八日八夜沒睡,月賺過萬。為了錢,搵命搏都抵!

「八十年代一般打工仔月薪都係二、三千蚊,搵到七、八千已係人哋兩倍人工,有得搵唔搵呀?」

他身上傷痕處處,拍《人海孤鴻》時撼爆頭及眉骨,分別縫了六及七針;拍《英雄好漢》,又跌傷右手手骹;膝蓋骨爆裂,更已是三十五年前的舊患。

排骨仔

比起死,他更怕窮。「人總要一死,有乜好怕?係都怕無錢先啦。」

冼灝英在北角廉租屋長大,父親做會計,母親當玩具廠女工。他是家中的長子,有五個妹妹,一家八口屈在四百呎單位。他小學四年級已到工廠打工幫補家計,細細個便做「一家之煮」。生活逼人,他從來不敢有夢想,有得玩便玩,有工做便做。

「距離搵到錢太遙遠了,點敢有夢想吖!學阿澤(杜汶澤)話齋,我哋追生活指數追得好辛苦。」

他小時候是正牌「排骨仔」,又奀又瘦,在學校和同學仔打交,總是輸多贏少。看得多《少林寺》與《黃飛鴻》,決定學武強身,十多歲隨堂兄拜師「大勝劈掛」掌門人陳秀中。一練武,他就「癡」。

「有六年,我風雨不改每朝五點由北角跑去淺水灣,五十五分鐘跑完,跟住就搭車返學。每日都在走廊練拳,街坊覺得我黐線。」

耍功夫,他有用不完的精力;但一讀書,他就頭痛,中五會考滿江紅,第一份工是在利園酒店做bell boy,之後又做過律師行office boy。一次武術比賽後被電影製片睇中,請他在電影《擂台》客串做呂良偉的師兄弟,開始接觸戲行。

打至周身傷,無非為生活,與太太(右)及兩個兒子一家四口樂融融。

八五年染金髮扮蘇聯佬,在處男劇《小島風雲》與呂良偉對打。

密密做

他自知非靚仔,拍戲,只為了生活。寧願做小角色,也不願意高攀。

「做好面前的工作囉,咁貪做咩啫!做人要有理想,但唔好有奢想。我扮曾志偉得唔得呢?佢揸住支槍是喜劇,我揸支槍人哋就驚到喊。有啲嘢係注定由人哋做的,何必羨慕呢?」

都說演員生涯太被動,餐搵餐食。要生活,便得捐窿捐罅密密做。「做人要居安思危,不能坐着等,無飯食點算呀?到人哋唔請你,你就喊囉!」

為了自保,冼灝英一直有兼職教拳,曾替更做出租車司機,開過果汁店,又在上環蘇杭街開過花店。

潛水與游水是冼灝英(中)的最大嗜好,廿五歲時約老友行下水禮。

九十年代拍劇低潮,他和劉錫賢、歐錦棠等拍住返國內登台,苦練歌喉賺多瓣。「呢十幾年都有返國內做節目,最遠去過桂林、韶關。多數都會唱劇集主題曲,如〈我來自潮州〉、〈我和殭師有個約會〉,亦有唱蔡國權和葉振棠的歌。坦白講,拍劇搵錢唔多,當多個搵食渠道囉。唱個半鐘,袋幾千蚊已好開心。」

前年到廣州登台,有老闆簽他錄歌做手機鈴聲,三年出三張唱片,結果其處男作〈最後的溫柔〉在網上大熱,但他未敢奢望做歌星。

「入行咁耐,都無乜憧憬囉。我個人實際啲,唱歌可以畀自己多個工作機會,咪唱囉,目的都係搵錢啫。」

未跑完

訪問中,他多次強調錢的重要,「錢當然重要,要生活嘛。」

捱到今日五十三歲周身傷,無非為養活妻兒,供一對十五歲及十八歲的兒子讀大學。

「大仔出年入大學囉,佢中二開始就和同學跟我學功夫,我無逼佢o架。細仔就鍾意打羽毛球,現時打校隊。」說時隱約滲出幾許慈父的自豪。

冼灝英拍過三次拖,初戀情人是中學同學。三十歲才認識現時的太太,拍拖一年多便結婚。「仲記得當年老婆同我講,你個樣咁衰,將來一定唔會係我老公,點知最後都嫁咗畀我。哈哈。」

冼太現職酒店,公一份、婆一份。娛樂圈複雜,太太卻愛他夠簡單。「假期一家人會去離島行吓,撐艇仔、潛水、打壁球,一年去兩次外地旅行。我哋兩公婆好簡單,只等兩個細路讀完大學出身,起碼捱多十年。」

他很享受家庭生活,經常與年近八十的父母飲茶,卻愧於未能給父母最好的生活。「父母成日叫我唔好做呢行,每次受傷我都唔敢同佢哋講。我知佢哋唔鍾意,但無辦法。要生活,就要做。」

人生走了一半,有遺憾嗎?「成績當然仲可以好啲,都想有部代表作,但話遺憾咩?又未知。人生就好似跑步咁,我都未跑完,仲跑緊,係咪?」

一步一足印。終點一日未到,仍有機會一追再追。哪管留低的,只是一粒微塵。

劏乜先

冼灝英有個不落俗套的名字,「個名是太公改的,他以前是秀才。由於我火重,欠水和木,故名灝英。」

讀聖安當天主教小學時,老師要他改英文名,阿叔隨意幫他起名「Thomas」,結果被同學笑足十年。「我姓冼,叫Thomas,班同學成日笑我『劏乜先』,劏魚先定劏雞先,我想改名好多年。」

名字經常被人開玩笑,他卻不愛笑,也很少哭。「我是那種幾唔開心,就算被人打都唔會喊的人。只有在戲中,才會見到我喊。」

這天,在我要求下,他望着碟上的排骨,罕有地鬼馬笑了。笑中,卻有些靦腆。結果,我還是選了他這張惡形惡相的照片,作後記配相。

誰說鐵漢不能唱出心內的柔情?只是當穿回武衣,溫柔又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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