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生十二歲習武,遠比演藝早,在練功房居中一站,已儼然宗師風範 ——
如果不細看雙掌的話。
原應操得起繭起節的手指,塗上亮晶晶透明甲油,格外礙眼。
他自嘲:「發老姣呀!始終要靠個樣搵食。」戲子與武者之間,矛盾又統一 ——
冇李小龍誰識截拳道?冇劉家良誰識洪拳?
而黃秋生作為大聖劈卦門人,接演詠春葉問,坦言頭痕。
除卻影視,今時今日功夫有什麼用?
黃秋生嘆道:「或者像師父那支旗寫着『保我赤子』而已。」
何謂赤子?大哉問,可分三方面:
一、赤子,就是黎民百姓。不知幾時開始,黃秋生似政治評論員,早前特首選戰,被歸類為堅決的挺梁派,他笑罵由人。
二、當然可直解作孩子。兩子之父,黃秋生與妻兒維持「同心而離居」分開生活,每月探親一次,男兒天職保家眷,從何說起?
三、於是,有國難投,有家難返,能保存的是唯我赤子之心,俗啲講,自己顧自己。
回歸十五年,混血黃秋生其實最能代表香港人,因為,他真是英國佬遺下的孤兒。
街頭霸王
童年,單親黃秋生隨母住北角唐樓,鄰居是大聖劈卦掌門人陳秀中。「大概患過度活躍症吧,反正當年無得驗,讀書不成,媽媽用盡方法像《阿甘正傳》,送去土瓜灣寄宿……」
戰鼓由此敲響。鄰似男童院式集中營管理,名為小學卻有十五歲紋晒身未畢業者,下課不准離校,困獸鬥除了打交都係打交。而黃秋生半唐番(父系英國)奀奀瘦瘦,唔蝦你蝦邊個?加上試過在維園俾飛仔「老笠」,痛定思痛,十二歲拜入大聖劈卦門下。
「上天台學吓套路,交咗學費夠鐘好走嘞,晚上師兄們練擂台,動真格,費事細路驚。好彩我係師父街坊,有得留低偷師。」
師門恩怨
今期最紅,當然詠春,因為葉問電影。王家衞《一代宗師》遲遲無影;冼國林系列已來到《終極一戰》——黃秋生減肥飾演晚年葉問,總算添新噱頭。只是……「我知!門派之見嘛,我就無嘅。詠春強定大聖強?練得好便最強。但我都驚,我都忌。怎講呢?中國人這種觀念總是好處,有顧忌,才有傳統有尊師重道。我是舊式人,喜歡武術,正正喜它那陣陳腐味道,家陣水尾㗎嘞。」
用武之地
於是,我們聊到政治——被劃成挺梁派?「係我本身真係。無直選,揀個似人啲,梁振英未必狠,嗰個就的確豬。再鬧,請英國返嚟管吧。十五年來,阿媽走咗唔煮飯,自己煮囉,總有日學得識,係大家想賴皮,一世唔使做便最好。」匹夫論政。真實武術並非金庸小說,喬峰可陣擒逆賊保境安民,楊過可手刃暴君改寫歷史;黃師父演過的高手不多——《風雲》的劍聖羽化登仙,《精武家庭》屬喜劇,來到《葉問》,總算揸正嚟做。「晚年葉問定居香港,不可能打日本仔了,一個打十個才浪漫?我覺得問公流落香港,不賒不借,不恃武力去偷去搶,窮到餓暈,直至有人送上飯菜求拜師,自此授武維生,豈不更浪漫有型?
孤臣孽子
無國,亦近乎無家。要黃秋生談家事,純靠自發,例如提減肥,他說:「成個月無返屋企,昨日一返便食幾隻糉(反正端午前未必再回家?)老婆話我一回家就肥。「細仔十四歲,可能遺傳我的過度活躍,叫佢坐定便爬來爬去壁虎游牆,我請師兄周強教他大聖劈卦,發洩完就定。」訪問尾聲,黃秋生趕赴探望跌傷的年邁母親,扶老攜幼,但講到尾愛獨居。唉,身份認知有困難,他說:「我proud of自己血液有英國的深沉和勇敢。並非英國人,更並非新中國人,我就係混血兒,就係香港人。「港英餘孽?餘孽是指港英政府用來蝦華人的華人,做餘孽要講資格,我們是遺老、遺少、遺孤。」
刀光劍影荷李活
可能談得性起,亦可能終於信得過,最後,黃秋生從背囊亮出一雙八斬刀,給我們瞻仰。蛇皮套、精鋼打造、開了鋒、無攞牌,拍攝下來會有麻煩。睇唔順眼那些黑幫片,「大概王敏德之流吧。」黃秋生說:「攞住把牛肉刀,當紙扇咁拍吓拍吓印印腳講數,大佬!利器嚟㗎!」據聞,劉家班拍電影也用上真架生,對打時感受到凝重和殺氣,演來神似。世道衰微,誰令暴力都兒戲化卡通化了?在巴勒斯坦難民營,一張男孩手執玩具槍的照片,足以國際新聞感慨萬千;實情卻是,香港每一代何嘗不膠刀膠劍玩大?抑或,無分戰爭與和平,人性根本惡?可堪告慰,黃秋生說:「我是來到這年紀,才敢身懷利器出街,因為,把持得定。」 ####
《風雲》的劍聖真簡單,追求無敵一件事;現實裡,高手也要開門七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