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國家早日進入民主社會，為了中國早日實現多黨制……我就是砍頭，我也不回頭！」既盲且聾又瘦弱多病的李旺陽，在今年六四前夕對着香港有線電視台的鏡頭，不屈的說。
他那堅定的聲音，那副鐵骨錚錚的形象，過去一週一直縈繞在大眾心中。
原本籍籍無名的湖南工運領袖李旺陽，只不過是為了爭取最基本的民主自由權利，參與了八九年學運，便因此坐了廿一年寃獄，更遭遇數之不盡的酷刑虐待，被打致失明失聰。
中共政府，本來已把李旺陽煎熬得只剩半條人命，但那十多分鐘的電視訪問，依然觸動了獨裁者的神經。劊子手在上週三把李旺陽幹掉了，令六四再添亡魂。
李旺陽「被自殺」，天怒人怨，激發二萬五千名香港市民直踩中聯辦，促請屠夫政權徹查死因。李旺陽已死，我們卻都是李旺陽，李旺陽精神不死！
據統計，因參與八九六四而被判刑的，起碼有一千六百人。被抓到的學運明星，都已保外就醫，在西方國家嘗到民主的滋味。那些不為人知的，至今仍有至少五名在囚。本刊訪問了兩名如李旺陽一樣，坐了廿年六四政治監的工人，他們的經歷，與李旺陽命案，就是極權统治下的長篇悲劇。
六四廿三周年前夕，湖南邵陽工運領袖李旺陽接受香港有線電視專訪。訪問出街後不久，李在上週三突然被發現頸纏白布，靠近病房窗邊站着死亡，終年六十二歲。
本來還誓言不會放棄追求民主，還對着鏡頭說要平反六四，這個不怕坐牢的鐵漢，又怎會自我輕生。這離奇命案引起國內外維權人士震怒，當局為求毀屍滅跡，竟然未經家屬同意，就強行解剖遺體，更隨即匆匆火化，甚至連唯一至親的妹妹和妹夫，也被強行帶走，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中共政權下再有無辜的民運人士慘死，激發週日約二萬五千香港人不畏高溫，直踩位於西環的中聯辦，促請中央政府徹查，但李旺陽命案的真相，至今未有水落石出。
受「民主牆」感召
李旺陽五○年出生，父母早年過身，與妹妹李旺玲相依為命。家境貧窮，李旺陽只能讀到中三，七○年便進了國營的玻璃廠當工人。七九年，文化大革命剛過去，改革開放仍在醞釀，在這段言論自由的真空時期，北京西單出現民主牆，牆上貼滿不同政見的大字報，包括異見人士魏京生批評鄧小平獨裁的言論。西單民主牆引發全國民主運動，倡導民主自由的刊物如雨後春筍，例如魏京生的《探索》、陳子明的《北京之春》等。那些年，受西單民主牆的民主思潮啟蒙，李旺陽結交了好幾位志同道合的民運戰友，共同創辦《資江民報》宣揚民主理念，又在李的家裡搞沙龍講座，互相辯論討論。「當時我們那些人經常在他的家裡聚會，談論中國的現狀、人權民主、價值觀等。」當年同樣是工人階級的尹正安說。李雖然只有中三程度，但是工餘時間便勤奮看書自學政治理論，有時一看就是通宵。「他看書很多，是一個很有追求、很有理想的人。」尹說。八三年，李旺陽參與成立邵陽市工人互助會。沒過多久，遭遇中共的「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報紙遭取締，互助會瓦解，尹正安入獄三年，李旺陽逃過一劫，卻也在玻璃廠遭降職。
堅拒逃亡
八九年四月二十六日，《人民日報》社論把北京的學生運動定性為動亂。一直關注學運的李旺陽終於按捺不住，與尹正安一同坐火車上北京。他們在首都的高校演講，又四出探訪在北京參與學運的湖南學生，支持他們撐下去。五月初，在天安門廣場的學運領袖，呼籲外地群眾返回家鄉組織活動，支持爭取民主。「我們就趕回湖南來發起聲援。首先我們成立了邵陽市各界民眾聲援團，就在五月六日在邵陽市發動遊行，發放傳單，聲援活動。」尹正安說。「後來五月十九日北京戒嚴令發布後，我們就成立了邵陽市工人自治聯合會。我們佔領了（邵陽市人民）廣場，在市政府示威請願，要求對話。當時工自聯的指揮部，就設在李旺陽的家裡。」尹憶述。「他當時說了一句話，我印象很深刻：『樹起招兵旗，自有吃糧的人。』他是第一個打着旗子的人。」湖南邵陽民運人士楊盛憶述。
酷刑又如何
李旺陽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判囚十三年。李在獄中依然鐵骨錚錚，曾經絕食抗議被毆打，怎料遭受更恐怖的酷刑。幾個獄卒用鐵棒和竹片強行撬開他的口，「強行灌食，把他的牙撬碎了。反正一口左邊的牙都沒有了。」早在七九年就認識李旺陽的羅小晴說。李旺陽又曾經遭受「關小號」的刑罰，致使他要終日屈着身子單獨囚禁在小囚室，無法躺直睡覺。經年虐待，李的身高由一米八二萎縮至一米七三。但是李旺陽依舊是個鐵漢。「我聽他說，監獄裡面，當時只要在悔過書上面簽一個字，他就可以早一點出來，但他不願意簽！」羅小晴憶述：「他是個很剛烈的人！」二○○○年，李旺陽身患心臟病、頸椎病、腰椎病、左眼失明、雙耳接近失聰等病痛，獲減刑出獄。但是不到一年，李旺陽再次絕食，要求政府解決其醫療和生活費用問題，遭當局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十年徒刑。
活着出來 朱更生
根據總部設在美國三藩市、關注中國政治犯的「中美對話基金會」引述一份湖南省官方資料顯示，八九年至今，全國各地共有一千六百零二人，因為參與八九學運而繫獄，其中五人仍然在囚。民運明星大都已經逃亡到西方國家，無奈鎮守大陸的六四底層小人物，要不是像李旺陽慘遭毒手，就是像仍未放出來的六四政治犯，沒有好日子過。八九年，北京人朱更生僅有廿四歲，初中畢業，靠打工賣衫維生，學運初期便不時跑到天安門廣場，與學生一起反貪污反官倒。六月三日晚十時許，朱更生親睹戒嚴部隊包圍廣場，當時有三輛坦克車進入廣場後便停了下來，未再前行。「我上了坦克車，可是我沒有放火。當時我就說：太不應該了！這個裝甲車是幹嘛的？他們應該是打侵略者，他們不應該是鎮壓老百姓的！」朱說。後來在中央電視台播放六月三日的「暴亂」片段，一名年輕人站在一輛坦克上揮動着旗子喊着「我們勝利了」，這人就是朱更生。
折返人間 石學之
八九年，四十九歲的石學之，是加工工業零件的工人。學潮初起，他一有空便騎單車去天安門廣場，與學生民眾聊天。「（五月）學生在絕食，我們就自掏腰包買了包子、礦泉水、麵包，給他們送去。這是一生中很難碰到過的事情，當時非常開心。我個人認為，中國的政治春天要到來了！」石學之接受本刊電話訪問時說。他對答小心翼翼，以免遭當局秋後算賬。六月四日早上，石學之如常騎單車去廣場，沿途盡見模糊的血肉、扭曲的單車，更看見一位父親推着三輪車，上面躺着他九歲兒子的屍體。「男孩後背的子彈孔就像一根筷子頭似的小孔，可是前胸打出來的子彈，是一個茶杯那麼大的洞。」中共採用國際禁用的「達姆彈」殘殺手無寸鐵的平民。「我們中國人叫『開花彈』！」
維穩經費倍增
中共對六四民運人士的迫害從未間斷，但今次李旺陽之死，外界多認為是地方看守所為，並非中央直下暗殺令。「胡溫咁忙，以李旺陽的影響力，佢哋未必會專注要針對佢。但就算唔係中央下令，周永康同胡錦濤定要負上責任。」時事評論員林和立說。曾任公安部部長的周永康，○七年任政法委書記後，○八年開始以奧運保安為名目，以鐵腕政策擴充維穩開支。周的維穩宗旨是「中央使錢，地方鎮壓」。中國的預算案中的「公共安全開支」包含公安、法院、緝私警察等支出，可謂中共維穩經費。開支自○七年起逐年遞增，由三千四百八十六億元升至二○一二年的七千零十七億。
三大系統剷除異己
周永康的維穩勢力一共有三大支柱，分別為政法委、中央維護穩定工作領導小組（維穩小組）及中央社會管理綜合治理委員會（中社管治委）。當中權力最大的政法委旗下有公安部、國內安全保衞部（即國保）及有秘密警察之稱的國安（國家安全部）。「以前國安主要針對對外的間諜工作收集情報，公安就捉賊，國保就專門對付維權、民運人士。但因為只有一個單位針對異見人士，中央信唔過，要佢哋互相監察制衡。而家佢哋工作範圍有時會重疊，都會搞異見人士，但大家互不通報，只上報中央，所以維穩費咁驚人！」林和立解說。第二條支柱維穩小組，深入各省、市、鄉、鎮。維穩辦會在各小區設立居民委員會、街道委員會、甚至成立線人網絡及志願者組織，利用市民做間諜工作。除了找志願者，亦會請民兵，維權律師陳光誠未成功逃出家鄉沂南東師古村時，看守他一家的便有幾百人，一個看守工資每天一百元，比在富士康工廠打工更好搵。曾有看守告訴他，花在他身上的經費五年前就是三千萬。最後的第三條支柱中社管治委，則專門負責教育及思想統一等相對「軟性」工作，購入監控軟件進行網上輿論監察、洗腦教育等。
活埋二百人名單
周永康以這三大支柱監察市民，無孔不入。維權律師滕彪在前年曾說有公安威脅他，會把他「打死挖個坑埋了。」而《中國影帝溫家寶》的作家余杰，離國去美時寫了一份聲明，當中提及有國保找他「宣布罪狀」，指他不應出版《劉曉波傳》，更恐嚇他說：「如果上面下了命令，我們半個小時就可以在外面挖個坑把你活埋了，全世界都沒有人知道。根據國保掌握的情況，國內反對共產黨的、有影響力的知識分子，總共也不會超過兩百個人，一旦中央覺得統治出現危機，一夜之間就可以將這兩百人全部抓捕，一起活埋。」這寫有二百個名字的活埋名單，最近在網上流傳。雖然不知真假，但李旺陽隨時可以被自殺，只怕如此維穩下去，活埋異見者不是空話。
中共重囚六四民運工人
姓名︰王連禧（王連喜）年齡︰57歲被捕前職業︰北京市西城區環境衞生局工人六四經歷︰六四期間在西單路燒電車，被判死刑，後因智力遲緩獲改判無期徒刑。獲釋後生活︰07年出獄前父母已去世；故居因拆遷已被拆除。王生活清苦，衣著破爛，08年政府為怕其形象破壞京奧舉辦時之社會形象，將王送進北京平安醫院精神科。09年出院。
仍在獄中六四鬥士
姓名︰苗德順年齡︰48歲被捕前職業︰工人六四經歷︰89年因反革命破壞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97 年減刑至20年近況︰90年患上病毒性肝炎。苗因拒絕勞動改造，常被獄警電擊。目前在北京延慶監獄服刑，估計於2018年9月15日刑滿
姓名︰欒吉奎 年齡︰不詳被捕前職業︰工人六四經歷︰被控於6月10日放火燒軍車，被判死刑、獲緩刑2年近況︰現囚於北京秦城監獄
姓名︰孫廣虎 年齡︰不詳被捕前職業︰農民六四經歷︰於89年4月示威時被捕，被控搶劫、散發煽動性傳單等。被判無期徒刑近況︰現囚於陝西省西安監獄
週日，西環攝氏三十度的高溫，無阻逾二萬五千人遊行至中聯辦，聲討屠夫政權，要求中央立即徹查李旺陽死因真相。（鄭樹清攝）
上週三，李旺陽「被自殺」死在醫院病房，頸纏白布。其妹李旺玲抱着哥哥的遺體痛哭。（網上圖片）
「砍頭也不回頭」成為李旺陽的名言和遺言。週日有市民在遊行路線途經的大廈外，掛了一條標語。（李育明攝）
坐牢之前，一臉俊俏的李旺陽身高一米八二（左）。六四以後，被困廿二年細小囚室，又遭連番酷刑虐待，出獄後的他，身高萎縮至一米七三。（中國人權提供圖片）
七九年，李旺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民運戰友共同創辦《資江民報》，高呼中國要有民主自由。（網上圖片）
李旺陽接受香港有線電視訪問時曾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了國家早日進入民主社會，為了中國早日實現多黨制，我就是砍頭，我也不回頭！」（有線電視畫面）
六月四日，有北京民眾擒上一輛在長安大街附近的坦克車。（法新社圖片）
六四過後，朱更生先被判死刑，後改判死緩，去年四月才出獄。他坦言，因為「六四暴徒」的罪名，致使他經常在獄中遭受酷刑。（網上圖片）
江澤民派系的周永康（前）利用政法委書記身份，不斷擴充維穩網絡，國家主席胡錦濤（後）一直不敢反對。（美聯社圖片）
六四過後，石學之被判無期徒刑，後來獲減刑，○七年出獄，如今靠在北京開「摩的」賺錢過活。（網上圖片）
維穩辦不時組織志願者團體，幫忙維持「治安」，其實是付錢請市民做看守，打壓維權人士。
盲俠陳光誠五月從美使館逃出後，被困於北京朝陽醫院，支持者到醫院外聲援，被公安抬走。（路透社圖片）
留言列表
{{ article.titl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