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語錄
小甜甜不是好女孩 陳松伶
水瓶座的陳松伶慢熱、情緒化,不易打開心扉(她本人承認),於是我開始套關係……
六•四後的初秋,我和她同屆入讀馬料水大學,伊人當初志願中文系。
陳松伶笑了:「那麼本來甚至同班呀!」
「但都不會因此認識。」我潑冷水道。
天蠍座的我刻薄、想討好人卻本性難移地綿裡藏針。是聽她神學系同學說的——陳松伶長期走堂,間中駕着 jeep仔車出車入,從不搭校巴,不上體育(睇肉)課,基本上無朋友。
那些年迎新營唔玩淫賤,愛圍着彈結他唱歌,純情之選《相聚一刻》,作為原唱者並不知,因為反正缺席。
「聽到的話,我應很感動吧。」陳松伶眼淚已盈眶。十四歲半工讀出道,一心考上大學重享校園生活,但已成名的紅星該怎樣柴娃娃埋堆?好似無先例可循,幕前又忙,唯有保護自己得像個影子學生,連相聚的一刻,也欠奉。
人生充滿錯配,來到四十一歲初嫁人妻,她後悔把名字變「齡」為「伶」,然而既成定局,再改尷尬。
「如果讀中文系呢?」我問。
「那我只會更自閉——你呢?中文系做娛樂記者?」
唉,我的確不適合,正如松松自言不適合做藝人,但派下來角色,總得邊走邊唱。
「從不覺得一篇訪問可以剖白什麼。」
完全同意。
定格
哪裡算家呢?唯獨教堂,任何一間,都令我才有回家的感覺。
在中大既未接觸,首次交談始於十多年前,她當然無印象。我是新入行的生活副刊記者,採訪內容《七人車熱潮》,約陳松伶及其七人車到龍蝦灣拍攝,她向我解說:「車廂大,方便出外景擺衫和睡覺,但女仔不可能揸 van仔,做 van仔婆咩?」然後,敝刊女司機駕駛客貨兩用開工車到達,陳松伶瞪大那著名妙目歡呼:「好型呀!女仔揸 van仔!」
加加埋埋,充足理由論證陳松伶虛偽吧,但這並非我想說的,想說是,人世間真艱辛。做一個 cool爆巨星反而容易些,做永遠善解人意的小松松,難。《七人車熱潮》咁無聊透頂的題目,不講一兩句俏皮話,記者收貨麼?而她揸不到,卻佩服其他巾幗能夠不讓鬚眉,便一定矛盾?做人豈不應面面俱圓嗎?
陳松伶帶紅過黎明,物換星移,依家講都無人信。
陳松伶這天聽我重提舊事,點頭說:「很多誤會,我從不解釋,正如你,隨着成長,明事理的會自行幫我開脫。我揸 jeep仔在大學 cut對面線,霸道吧?實情我忙到攰得睜不開眼。也想過合群啲,參加每年的中大歌唱比賽好不好?又怕反效果。
「我沒交上一個同學,但感恩,功課有時會無聲無息放在我車頭,幾時交、點搵資料寫得一清二楚,直至畢業,都不知誰咁好心。
「你們熱衷於建立 social network、 enjoy宿舍,我都想;但我讀大學更為着尋找答案,尤其唸的是神學。」
陳松伶鍾情卡通人物小甜甜。「直至有緣見到原作者五十嵐,她說:『小甜甜其實不算好女人。』我直頭呆咗。」人見人愛何等大想頭,要多少矯飾、多少順得哥情失嫂意。
歲月如梭,敝刊女司機有女長成,大條道理進身「 van仔婆」;而松松姐姐,依舊被定格成畫中仙,半步不容犯錯。
飄零燕
未能學偶像小甜甜當上護士。「我見到一圈圈嘅嘢會毛管戙,對住膿瘡血管組織應該更唔掂,這叫密集恐懼症,內向嘅人好易患上。」周身都係病。
「喜歡《小甜甜》,因為孤女 feel?」我旁敲側擊。
陳松伶眼淚便來了。曾有報章拿惡毒傳聞,當成陳松伶自白直寫出來,鬧得幾乎採取法律行動。太 harsh吧。但啞忍等同默認,事關家醜;動真格呢,又壞了善良形象。於是,唯有哭,小女子最弱亦最強的武器。
「我唔會嬲,會 feel sad,因為話題包含仍在生的人,我去表達,等於親口 hurt佢哋。我叫媽咪別聽人家亂講,她六十七歲了,來到這年紀仲咁固執,應該永遠抹唔走。每一次諗起爸爸……人,真係有遺憾。」
最近,《小甜甜》在港搞原畫拍賣,報載陳松伶高價競投。算雨過天晴吧,當傷痛的感同身受,可化成富婆式一擲千金,何事不可一笑置之?陳松伶嘆道:「 Promotion而已,死物不太有動力想去擁有,《小甜甜》帶給我回憶,埋在腦裡,那才無價。
「我十四歲開始半工讀,每天睡四小時,內容太多,值得回憶的太少。大家睇《那些年》說很有共鳴,我沒有,沒有 puppy love,我斷了片,彷彿由童年一跳便成年。」
諷刺卻在販賣青春校園形象。
原名陳松齡,史上暢銷唱片,近乎零 art work,封面在電視城民初街搞掂,難怪從不是什麼叱咤女歌手。
唔大唔細的彈性——工作捱不住,有人會勸你要「大個女抵諗啲」;適當場合,又有人順勢耍弄你。陳松伶憶述:「劉生劉太(娛樂唱片公司老闆)成日話:『財不可露眼,費事細路女驕傲。』我就答:『哦哦哦。』」驕傲是,《天涯歌女》、《月兒彎彎照九州》其實名列香港歷來最暢銷唱片前茅,很少人知,在樂壇頒獎禮更完全反映不出。舊式華資生意慳皮唔 fight獎,亦怕生金蛋的小母雞自抬身價。最春風得意時,也玩不過成年人的政治遊戲。
陳松伶兼職歌手那些年,我兼職唱片店員見證着,有理由戥她唔抵。
如今復出,非關影視,陳松伶第一件事出 HiFi碟,不言而喻。
「很開心,在教堂錄音,管絃樂都是現場的。我怕陌生人,怕陌生地方。嫁後隨丈夫住大陸,媽媽仍在香港,究竟哪裡算家呢?唯獨教堂,任何一間,都令我才有回家的感覺。」
對,基督徒。松松是可敬的,當年潮流未興,信耶穌的藝人屬於異類,拿着大好公開試成績進修神學更絕無。陳松伶沒有像後來者般拿宗教作從良改過的擋箭牌、傑出青年的生招牌。
以至今次亦非福音歌做賣點。
忘齡
《鬼馬校園》中的標誌短髮,戲中女角有幾個享受過正常校園生活呢?陰功。
「後悔改名吧?」我隨便猜,猜中。
一來教徒不應迷信,二來豈有已成名再改而會更上層樓者?陳松伶一一點頭說:「麻麻哋啦,的確不喜歡。」那出自劉家昌手筆。劉大師作風是,改字不改音,例如捲入過貪污案的陳小寶變陳少寶(多少的少),有助顯得成熟穩重云云。
從陳松齡聯想《聊齋》作者蒲松齡,帶點綠野仙踪的奇妙,總好過伶,美夢幻滅,畢竟是個賣藝的伶人、歌姬。
「好似老積咗,名字由父母給的好,但再還原又太傻了。」
雌性到時到候應忘記年「齡」吧。眼前留長如瀑布;在青春玉女期,陳松伶反而短短男仔頭。刻薄觀點——女人愈老愈愛扮長髮公主,還有,以前扣到上頸喉鈕變今天件件愛低胸(自備),是否也是錯配的愛得太遲?
陳松伶說:「我頭髮唔係留長,係唔剪。」留長是積極,唔剪是消極。「短髮才花時間要 keep住打理呢。七年來,我停了工作,留在大陸不見人,一心找回自己。到知道家庭變故,我想起『身體髮膚受諸父母』,便不剪頭髮,不剪指甲,整年唔照鏡,到忽然一天穿上喜愛的衣服,不再顧慮什麼形象,我覺得自己終於是個女人了。
「朋友勸我,有一天總要解開心結。我說,有些心結、有些懷念,永不用解開不用睇醫生,難道忘記了父母反而是好事?」
一刻館
適宜忘記年齡的,還有。像很多叻得滯、年華虛度的港女,驀然回首,索性嫁個事業與年紀都細過自己的大陸男人(郭羨妮、蔡少芬……),陳松伶更極端,小足足八歲,內地不知名小生張鐸。
「本來,第一不會揀演員,第二不會揀細過我;但開始我是盲的,他外表真看不出,到想同他一齊時,已經唔計較了。演員是……他性格似藝術家多啲。」
小甜甜愛照顧弟弟?
「起居飲食我照顧他, mentally反而他 take care到我,正如你說,我在九十年代當紅時也懵懵懂懂,他則很自主,工作才剛開始,仲有好長的路,不能說我一定叻過他。
「確實打過退堂鼓,『男人愛後生』、『男人襟老啲』,由細聽到大的經驗,任何蛛絲馬跡,我便會恐懼,香港女仔本色返晒嚟。人活得愈耐愈多經驗,經驗也是枷鎖,倒不如回到開始一刻的感覺。」
開始時,她盲的。
張師奶無呃你,的確唔似姊弟戀囉。
頭髮唔係留長,係唔剪。
大家都有病
關於老妻少夫優點,有要命的一項。
時間回歸中大校園,男生們夜裡交流戀愛心得,一臉鬍子的小伙子老氣橫秋道:「娶個大的好,計埋男女平均壽命差距,將來離開世界相去不遠,便不用另一半孤單太久了。」感動得我吖!真箇同生共死白頭偕老,那刻,直頭封他情聖。
卡通《相聚一刻》的響子小姐不也是個遲暮佳人嗎?陳松伶大夫君八歲,符合人口統計。她說:「對呀,看過《天梯》嗎?真人真事改編,男細過女很多,但戲外還是男的一早死先,命運總不由你安排。」
死了好,男人短命種,兩腳一伸才不能臨老入花叢,所謂從一而終只不過時間上巧合。事隔二十年最新消息,我那鬍子舊同學,近日泡上妹。
即係,講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或者正因仲有力,下體指揮腦袋,思覺與行為失去協調。
陳松伶這個下午笑得最開懷的一次:「男人都有病,同樣不用睇醫生,無藥醫!」
撰文:余家強
攝影:胡春輝
協力:盧韻琴
插圖:黃健威
整理:潘倩兒、梁煥敏
髮型、化妝: Fanny
晚裝: AF Elgance
便服: Snid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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