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首富之子、曾在香港球壇及商界風光一時的黃創山，九七後窮得只剩下一條負債纍纍的鐵路，如今東山再起，他直呼是「 miracle」（奇跡）。

財經人物

曼谷鐵路大王　黃創山

2013年02月28日 ~~ 第1199期香港《壹周刊》

如果你不認識黃創山，證明你還很年輕。說起他，四十出頭的一代即衝口而出：「精工﹗」七､八十年代的足球班霸精工足球隊，開創香港足球壇最輝煌的年代，黃創山是精工班主。其次，就是和譚詠麟､曾志偉等明星開設的大型海鮮酒家天天漁港。年紀再大點的，或許會記得他的父親黃子明，一代泰國首富，五十年代來港發展，九四年，身家近三百億，多過長實主席李嘉誠。
九七金融風暴，神話落幕。黃家的上市王國幾乎沒頂，黃創山亦因一條在建的曼谷駕空鐵路（ BTS），揹上千億泰銖巨債，舉家撤回曼谷。
十六年過去，打仔性格的黃創山，在富豪鄭裕彤等白武士支持下，掙扎翻身，由落難少爺搖身一變成為曼谷鐵路大王，身家超過一百億港元。蟄伏多年再接受訪問，黃創山風騷道：「好多人都覺得奇怪，點解呢條友仲喺度？」

眼前的黃創山，和照片一比，瘦了。認識黃創山的人都記得他胖，花名「肥仔山」。當年他和南華班主林建岳､愉園班主余錦基，一同擔任香港足球代表隊的領隊，人稱「三肥」，又叫「大中細碼」，黃創山是大碼，余為中，林為細。「半年減咗二十公斤，依家八十八公斤，想減多五公斤。點解？超標囉，買唔到衫，六十碼都著唔到﹗」黃創山笑說，以前他和好友譚詠麟都是出名的「食物焚化爐」，如今吃的比正常人還少，飯桌上必備一碗清水，將食物「過冷河」後才放入口，他略帶尷尬道：「好有用呀，少鹽少油，味道其實差唔多。」
週末去別墅度假，黃創山一上車就脫下 Crocs膠鞋，把腳放在前方的椅上，還叫記者：「你都除啦。」平常看似沒甚架子，但不管是吩咐工作還是飯菜鹹淡，稍有不滿意，即圓眼一瞪，刀子似的，連兒子都不敢吭聲。就是夠「硬淨」，黃創山才有今日。「當年發生嘅事，平常人唔會頂得順﹗」打開回憶之門，百般滋味在心頭。

黃創山（後排中）二十四歲接手精工足球隊，橫掃各大盃賽。前排左一是四屆足球先生胡國雄，後排右一是曾出任領隊的前立法會議員詹培忠。

去年六月，「精工 82」球迷會在會展舉行三十周年晚宴，一眾老友上台合唱《朋友》。前排左起：陳百祥、胡國雄、譚詠麟、黃創山、曾志偉。

我冇欠人一分錢

九七金融風暴後，黃創山敗走香港。他的上市公司華基泰，失去運動品牌 Puma的專營權，旗下天天漁港亦全線結業，最後連公司也賣了。傳媒報導得最多是他被追債的新聞，總數超過五億港元，這也是他留給香港人的最後印象。提起人生最狼狽的一幕，黃創山沒有愧色，還瞪大眼道：「我冇爭人一分錢﹗全部還晒。 Puma廠三千個工人加上天天漁港員工嘅遣散費，都係我掏荷包俾嘅﹗」他回曼谷，非為避債，而是撲火，火頭正是當年在建中的 BTS。
這天傍晚，約了黃創山在 BTS車站月台拍照。曼谷市中心長年塞車，不管是市民或遊客，出入都愛搭 BTS。下班時間，人潮比得上繁忙時間的港鐵。黃創山怕擠，拉了記者躲進車頭的駕駛室，望着路軌在腳下疾馳，煞是刺激。車是西門子的，外形及車廂則由保時捷設計，車頭刻着 Designed by Porsche。
BTS是全世界唯一一條私營鐵路，總投資達一百三十億港元。九二年，黃創山透過旗下的曼谷上市公司泰華榮投得鐵路，後舉債修路，怎料遇上九七金融風暴，泰銖大幅貶值，一夜間揹上巨債。「債係美金，原本還一蚊變咗要還三蚊﹗」站在車廂內重提舊事，黃創山感慨良多：「人算不如天算﹗項目最初只係修十三公里嘅輕軌，好像香港嘅輕鐵，資金係足夠嘅。」後來政府將車庫兼修理廠的位置改到 Mo Chit，鐵路加長至二十三點五公里，規格亦升格至和港鐵一樣。他續道：「投資額多咗一倍半，所以要融資。係唔係不自量力？唔係﹗上天安排咗﹗」

BTS行走曼谷市中心，每日載客量超過六十萬人次，隨着新車站落成及列車數目增加，每年的載客量及收入都有雙位數字增長。

九六年，華基泰業績大倒退，黃創山接受本刊專訪時，承認大部分時間留在泰國搞 BTS，忽略香港業務。（何少忠攝）

白武士　鄭裕彤

當年泰國公司舉債，行政總裁要簽擔保。「公司､擔保加上個人嘅債，利疊利，超過一千億泰銖（當時折算約二百億港元）。」但黃創山偏向虎山行，「因為呢邊嘅嘢可以做到翻身。我喺香港咁多年，見得到，如果冇咗地鐵，香港就搞唔掂，而且有路軌去到嘅地方，地產就會升值。 BTS就等同香港嘅地鐵，一定有 player（指銀行及投資者）肯玩。」他強調，從沒想過破產，也沒開口求父親及兄弟出手，「我係 overconfident。搞精工時，落場前從來唔覺得有場波會輸俾人，打到加時都同你死過。」最落泊的時候，留了一臉鬍鬚的黃創山，為減壓而學得一手好廚藝，他解釋：「太多嘢要煩要諗，有時諗到頭都發熱，喺屋企連新聞都唔想睇，咪試吓煮嘢食，上網搵吓食譜。」有跟隨他多年的員工指，以前黃創山閒來愛找他們「鋤大 D」：「人情冷暖，佢少咗出去應酬，但佢都樂觀㗎，唔會愁眉苦臉。」
正如兒子黃瑞耀所說，黃創山是「就算得百分之一機會都唔會放過嘅人」，最終成功說服外國基金充當白武士，入股 BTS，「公司嘅 engine（引擎）開到，就賺到錢，我係識開 engine嘅人。」黃創山沒錢，但自信從來不缺。他沒看錯， BTS果然得到世界各地投資者的青睞，包括韓國的三星集團及香港的新世界集團。黃瑞耀仍記得，九九年鄭裕彤曾親自來曼谷洽談合作，他笑說：「佢數口好精，腦入面好像有部計算機。當時就快通車，我帶佢試搭火車。彤叔話識我阿爺，大家一齊打過麻雀。」鄭裕彤最後斥資約十三億港元入股 BTS，之後黃創山來港，不時到中環新世界總部探彤叔，「佢叫我肥仔，我哋會落樓下間翠亨邨食飯。」
雖然黃創山一直掌管 BTS的營運，但股權一度攤薄至不到百分之一。「我用咗六年時間，買番 BTS嘅股權。彤叔嗰份係三年前，高過市價買番嘅，我估計佢無損失。」一○年，泰華榮改名 BTS Group Holdings，現市值約二百三十億港元，黃創山持有四成五股權。

在唐人街巧遇著名泰國武打名星 Tony Jaa。黃創山年少時亦好勇鬥狠，打架更是「家常便飯」。

位於新機場附近的地產項目 Thana City，以高爾夫球場為中心，現由黃瑞耀接手，他在香港出生長大，說得一口流利廣東話。

外號「中國龍」

黃創山（中）帶記者去車廠參觀，他至今仍掌管 BTS的營運，兒子黃瑞耀（右）負責廣告及地產業務。圖左是 BTS顧問、香港人余仕寧，曾在地鐵及東鐵工作二十五年。

有白武士，亦有趁火打劫之徒。「當年大把 fund千方百計想食我､踢我走，有個中國人代表鬼佬行來追債，一坐低就將對腳擺上枱面話：『 I want my money!』」在最困難的時候，黃創山對兒子說：「人哋有刀有槍，我哋雖然得支牙籤，但篤到佢啲重要部位都好痛﹗人千萬唔好跌低，跌低就有人喺你身上行過﹗」曼谷政府亦一度想收購 BTS，黃創山「死攬」不放。「最後，幫我嘅 fund賺到最多錢，我就賺到翻身機會。」根據一二年年報， BTS一年的盈利約五億五千萬港元，六成利潤來自車票收入，黃創山解釋：「 BTS嘅 EBITDA好高，因為車站無冷氣，扶手電梯又少，營運成本好低。」
一向「勇」字當頭的黃創山，在曼谷商界無人不識，早年有個外號叫「中國龍」。泰華榮原為地產商，八十年代在現新機場附近買下數千萬平方呎的土地，發展以高爾夫球場為中心的衞星城市 Thana City，一舉成名。「當時泰國無人夠膽做，咁大幅地，一次過做好基建､渠､電，再逐 part起來賣。所以泰華榮九一年上市後，炒到飛起﹗」金融風暴後， Thana City一度叫停，有超過一半土地仍未發展，四年前由兒子接手，才重新啟動。集團另於 BTS沿線，持有數塊地皮，部分已發展成住宅及酒店，但黃創山指目前主力發展基建：「地皮無債又無發展期限，唔急住發展。泰國地產唔同香港，呢度啲樓可以賣唔出又租唔出。」現在 BTS全長三十二公里，共三十二個站，他指發展太慢：「起碼要二百公里。」最近，他正忙於籌備推出泰國首個基建基金，規模約為一百五十億港元，預計三月底在曼谷交易所掛牌。

十三歲打老師

黃家位於唐人街的祖屋數年前已轉手，黃創山回憶道：「以前一樓賣錶、二樓賣眼鏡、三樓吃飯、四樓瞓覺，隔籬鋪就賣燕窩，我出世後都無捱過苦。」

根據去年中公布的《福布斯》泰國富豪榜，黃創山排名十九，身家約六十三億港元。過去半年， BTS股價急升六成多，帶挈他的身家大漲至超過一百億港元，亦是黃氏一族中最富貴的。父親黃子明留下的兩間上市公司，包括於香港經營時間廊及眼鏡 88的寶光實業（ 84），以及在泰國上市､做地產開發的曼谷置地，分別由五弟黃創增及大哥黃創保掌舵。
這天，黃創山回到出生地——曼谷唐人街。走過繁華的耀華力路，來到黃家樓高四層的祖屋，他有感而發：「由細到大我都唔鍾意喺屋企，人太多。華基泰､泰華榮同 BTS，都係我自己（創辦）嘅。十二個兄弟姊妹中，老豆覺得我最曳，但最後做得最大､最多嘢嘅係我﹗」黃創山每次回答別人提問時，都會頓一頓，靜默數秒才開口，這點很像父親，他指父親說話小心：「他唔會輕易答你，但一旦講咗、應承咗，就從來冇令人損失或失望。」
年少時的黃創山，性格剛烈，十三歲在學校「闖禍」，才被父親送來香港。「我從來唔做功課，六年級有晚突然做晒功課，點知唔記得帶返學校。死嘢（老師）望住我，我望番佢，愈望愈兇，心諗佢一定唔信我。之後佢一巴打落嚟，我就拿起張櫈車過去，車到佢爆缸流血，唔停學都唔得啦。」黃創山來港後，被送入左派學校培僑寄宿，當時校長是吳康民。「成日打交，培僑最多福建人，專同福建人打。」至六七年暴動，再一次停學。「啲人去燒車､放炸彈，我都想去幫手，成個紅衞兵咁。」黃創山記得清楚，校長吳康民親自開車將他送回家，「佢話搞唔掂，玩唔起﹗」之後，便輟學加入寶光，任貨倉主管，月薪二百五十元，後來升為採購部主管，他自我調侃道：「大哥做董事總經理，我就去上海街托鐵返來做錶模。」

稱霸球壇

黃子明代理精工錶起家，黃創山卻不喜歡做錶，父親於是叫他搞足球隊，為品牌做宣傳。精工足球隊於七二年由黃創保成立，黃創山七四年接手，帶領精工稱霸球壇，人稱「大頭仔」的隊長胡國雄，連續四屆當選香港足球先生。當年黃創保另組球隊寶路華，兩兄弟對陣時亦「冇情講」。「每一場比賽都去到盡，觀眾俾錢入場，要睇打真軍､睇球技。」黃創山不時飛去外國揀蟀，「人哋隔山買牛，隻眼係綠色嘅就運返來。我飛去荷蘭，好像狗仔隊咁，拿住望遠鏡睇人練波。」八六年，精工宣布退出香港足球聯賽，講到理由，他牙擦道：「無晒興趣，年年冠軍，無意思﹗」
當年 Puma贊助精工球衣，黃創山索性代理 Puma，後來更租下品牌，自設工廠做衫。「我哋領導潮流，做運動套裝､牛仔褲，梅艷芳都係著我哋嘅牛仔褲。」八三年，黃創山請來球王比利和女星鍾楚紅拍廣告，成為熱話，他笑說：「朱家鼎就係咁識到鍾楚紅。」至九八年，華基泰財困，遭 Puma總公司追討七千多萬元的專營費，黃創山回想起這一幕，忍不住「爆粗」後再道：「我幫佢打入東南亞市場，多謝都冇聲，公司俾唔起代理費，竟然要我做擔保。公司邊有錢還？最後當然係我還。」

位於 Khao Yai國家公園附近的別墅，離曼谷市區約三個半小時車程，地價連建造費約一千三百多萬港元，黃創山笑指︰「呢個價錢喺香港淨係買到錦綉花園。」

黃創山是虔誠佛教徒，他表示︰「泰國華人咁有錢，但泰國人從來都無排華，因為大家都係信佛。」

九五年，黃子明（前右）與妻子莊麗華（前左）在家人陪同下，出席以夫妻二人名字命名的港大明華樓的落成儀式。左二為黃創增、左六為黃創保、左八為黃創山。

有「三肥」之稱黃創山（中）、余錦基（右）、林建岳（左）是七、八十年代的足球圈紅人，亦因此成為好友。

我信命

九九年，黃創山出售華基泰後，幾乎銷聲匿跡，至今不少香港朋友仍以為他一沉不起，他笑說：「舊年喺精工三十周年宴會上，見番好多朋友，有人小心咁問：『山哥你仲住喺嗰間屋？』意思係你生活 OK嗎？」其實他經常回香港，仍住在飛鵝山明華園大屋，「返來食吓廣東菜，香港冇咩可投資，只可以搵個寫字樓仔去炒嘢，香港人鍾意鬥 no.鬥身家，星期日都去傾生意，俾我就唔制啦。」黃創山在曼谷生活優游，週六､日大多會去芭堤雅出海打魚，或到位於國家公園 Khao Yai的別墅度假。年輕時好勇鬥狠的他，如今卻指要順天而行：「經歷咗咁多，我好信命運，好多嘢上天已經安排咗，好好哋去行，對得人住，要生不會死﹗」

黃創山簡歷

年齡： 62歲
家庭：已婚，育有一子一女
職位： BTS控股集團主席
1950年出生於曼谷唐人街
1963年移居香港，入讀培僑中學， 67年暴動時輟學
1974年接手精工足球隊
1983年獲父親打本 1,000萬港元，成立華基泰，代理運動用品品牌 Puma
1984年開設天天火鍋，翌年再開天天漁港
1986年精工退出甲組聯賽，轟動一時
1988年曼谷公司泰華榮開發地產項目 Thana City
1989年華基泰在香港上市
1991年泰華榮在曼谷交易所上市，翌年投得 BTS
1997年金融風暴，華基泰因持有三成泰華榮而被拖累，全年蝕 25億港元
1999年出售華基泰，絕跡香港商界；同年， BTS通車
2010年泰華榮改名 BTS Group Holdings
2012年分拆廣告及多媒體業務 VGI，在曼谷上市
2013年成立基建基金，預計三月底在曼谷掛牌

合和敗走泰國

合和的鐵路項目只完成了約一成工程便爛尾收場，事隔十六年，曼谷市內仍可看見工程留下的一座座橋墩。

合和實業（ 54）九○年與泰國政府達成協議，發展曼谷高架鐵路及公路（ BERTS），總投資達三百億港元。根據合約，首三期工程須於九八年、曼谷亞運前完成。九七年金融風暴爆發，項目陷入困境，泰國政府以鐵路無法如期完工為由，撤銷合約。合和無奈於九八年，為項目失利撇賬逾五十億元。主席胡應湘曾表示，泰國的投資是「一生中最後悔的事」，以後去泰國，只會做遊客。
同樣投資鐵路，合和蝕到「渣都無」，黃創山卻成功翻身。他指胡應湘輸在不了解泰國，「合和嘅項目係國家鐵路部批嘅，因為呢個 project，可以得到好多地去起樓。但曼谷嘅地產唔可以同香港比，香港寸金尺土，曼谷土地供應多，而且鐵路部嘅地有好多居民住緊，好難遷徙。」黃創山指 BERTS路經之處大多為市郊，是一個無利可圖的項目：「打個比喻， BTS喺中環、彌敦道，一定有人，佢（合和）喺屯門，政府唔開發咪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