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致陽在五年前初來北京,下飛機的第三天就找尋場地蓋工作室,買一部車,像是要扎根的樣子。他偶爾出席一個聚會,混迹在人群裏,除了台灣口音之外,看不出他的出處。在北京和在紐約一樣,是他的地界,又並不是。他說他是天生的流浪狗,哪裏有甚麼家園。撰文:鞠白玉攝影:金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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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室內,藝術家的最真實面目。

■在工作室內,藝術家的最真實面目。

黃致陽,台灣當代藝術的先鋒代表, 1965年生於台北,現居北京。中國文化大學美術系畢業, 90年代起他轉化傳統國畫的「皴法」,結合自然生態,藉植物形體發展出新形象與技法。他的作品豐富多產,以架上繪畫和裝置藝術為主要表達手段,代表作《 zoon》《千靈隱》《戀人絮語》《座千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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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土地上的座千峰。

■在黃土地上的座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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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香港時代廣場,座千峰曾短暫「駐足」。

■ 08,香港時代廣場,座千峰曾短暫「駐足」。

 

他無法對一片土地產生熱情,這和許多尋根藝術家不同。他來北京是愛這裏的乾燥,也許稍有些波西米亞風的吸引。他年輕時倒拍過一些政治傾訴的作品,很快就作罷。四十五歲,透出層層白髮的藝術家,謙和有禮,穿戴整潔的時候是個老派紳士的模樣。去友人家,他總是自帶上好的茶,盡心盡力地冲泡,喝到一半,拿出壺中泡着的烏龍葉子,攤在手心裏,展示給眾人看:瞧,泡得伸展開來的茶葉,又還原到它起初的樣子了。那茶葉果然翠綠嬌艷,浸透着水氣,不再是放進壺前那蜷縮的模樣。他平時隱在郊區的工作室裏,吸煙品茗,看着院落的葉子由綠轉黃,灑落遍地直至在冬雪裏消融,再看來年它們再吐新芽,重煥生機。「我該怎麼說?萬物自有一個迴圈?輪迴?我講不出那詞語。」他不談佛教也從不講道學,但看他從年輕到現在,作品裏透露出來的訊息,始終像是一個宗教的觀念。他看世界是宏觀的,無關國界、地域或文化,而為是從微觀入手做畫,那絢麗如百花的畫布上,像是在探究生命最細微的秘密和動人之處。我說每個藝術家都自有一套哲學觀,以此來支撐一生的作品。而他的觀念是從何而來,他從甚麼時候開始是這樣一個細緻又淡泊的人。他答:少年時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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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不起家只好 孤獨 放大圖片

 

少年時他是台北公路上飆車的人,十四歲便脫離家庭在社會上討生活。每天在工地上搬運千塊磚,可以養活自己和照顧家人。所謂家人也只是外祖父,甚至他也講不清楚到底和那老人有沒有血緣的關係。他記事起就生活在台北,卻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何人。他生來是孤寂世界裏的人,沒有血緣的根可循。「我自己毫無興趣我的父親是誰,母親是誰,也從沒有要尋找的念頭,甚至很少想這個問題。」我想在他臉上找出傷感的痕迹,但卻毫無可能。我猜想,曾經有過的一絲關於身世的疑慮與失落,早就淹沒在四十幾年的歲月裏。他從小學西畫,是天才生,卻十四歲的時候做苦工,當時窘境他不細談,只說是為了鍛煉。但那一年的日子實在太苦,他又重返學校讀藝術。他給我講台灣當代藝術最好的年月,所謂最好,是藝術的自由氣和藝術家的生命力。他們自己籌錢策展,他個人曾用五塊錢新台幣完成一個展覽,也曾用相當於六十萬人民幣的資金做大型藝術。但即便是藝術的黃金年代,也未曾富裕過。「養不起家,那時已經結婚了,後來我想索性就孤獨着吧,我這樣的人不該再傷害別人。」他說做藝術是宿命般,從一開始就有癮。96年他決定離開台灣,原因也簡單:實在做不下去了。

東方式狂亂神秘

他拿着洛克菲勒的獎學金去紐約,也在那時認識了許多大陸過去的藝術家,如徐冰。他們雖生長於兩地,卻都是用傳統中國的背景,正值美國現代藝術多元化的年代,他覺得在紐約比故鄉更自由。東方哲學是取之不盡的題材,那些東方藝術家習西洋畫,畫技都早可與西方看齊,但是卻忘記了最肥沃的土,仍是血統之地。他早年對國畫全無興致,考大學時為應付國畫考科才拿起毛筆,至今他記得提起筆的那一瞬,像是早有淵源,神交已久。他的畫作狂亂神秘,卻有着東方的韻,像是內心裏熟稔的節奏。他用微觀再放大的方式持續他的作品,所以不論那些作品的形式和尺寸,我老是覺得他的作品「很大,很大」。評論家們訪問他,他從來沒能夠像樣地用語言解釋他的圖像,卻給了評論家們豐富的餘地,無論是從佛學還是易經,都有一個解讀的入口。在最寂寞時,他用器皿培育了許多真菌,用顯微鏡細細地瞧着它們,低等的生命在角落裏完成自己在這個星球上的旅行,看似微塵,卻有着和別的生命一樣的延展和生息。這些生命也同樣能感動他吧,正如他所說:它們看起來,就如同外太空看我們這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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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生態(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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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的山(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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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oon-密視( 08)

■ Zoon-密視(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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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天橋上的 Dries Van Noten( 11/12)

■巴黎天橋上的 Dries Van Noten( 11/12)

 

心裏沒生過根

從浩瀚到微小,都在不可知的龐大宇宙中運行,世界觀令他淡泊。從來未見他在某個席間爭執着甚麼,哪怕是在北京這樣的江湖藝術圈,人人論道,他卻避而遠之。他並不是消極,我甚至覺得他對生活本身的尊重要超過對藝術。他很認真對待自然之物,對草木與森林都抱着敬意,因為它們也在此消彼長,陪同我們在這場生命輪迴裏生息,消亡,再生息……他用高溫將浙江運來的竹子彎曲,蔓延在人為的空間裏,也用花崗岩堆起拱山形,更與時裝師 Anne Valé rie Hash合作,在巴黎時裝周上展示他的設計。他一直是個多產藝術家,儘管他形容「一切都是個遊戲」。從北京郊區的隱,到巴黎 T台的喧鬧,對他來講,好像也沒甚麼分別。他的心裏沒生過根,所以枝的蔓延也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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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白玉,滿族女,八十後,達達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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