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作文,《我的志願》做清道夫。未有外判制度,未有最低工資,份工不亢不卑,是務實的鐵(雖非金)飯碗。
那些年,看着李添勝在《歡樂今宵》演「掃街茂」。布景組小工出道,進身製作,粉墨登場賺點外快,理想兼顧開飯。
四十年來家國,官至無綫戲劇科製作經理,唯一獲頒萬千星輝大獎的幕後人——藝員得此榮譽不難理解,反正一場show;幕後呢?幕後就係枱底,枱底就係政治,先決條件,要無黨無派別。明明手握生殺大權,翻遍娛樂新聞,卻甚少見到某某星討好添哥之報導。
清道夫是最不會受賄的公僕。
明明揸住盤數,李添勝擅長慳水慳力的民初肥皂劇(自嘲),躬行節儉,讓出資源給部下開拍高話題但往往低收視的攞彩作品。徒子徒孫飛黃騰達進軍電影,他卻說:「受不了那套嘥錢文化。」
踢波,李添勝應也司職後防清道夫。
尚差幾個月,李添勝年屆六十五,退休事在必行。臨老仲講我的志願?有心唔怕遲,如果你相信,世間有種情懷叫高潔,是要經常打掃的。

後鑊
客串幕前,除了「掃街茂」,尚有《袋鼠絲苗為兩餐》,懷舊show裡甚少提及,費事益人也。李添勝說:「就唔好笑現在的植入廣告,以前成個品牌加在劇名都得。」有段日子,維港取景驚死影到對面海霓虹招牌;收咗錢,遊戲節目公然表演食巨浪薯片添呀!此一時彼一時的在商言商,李添勝經歷遍了,總操作如儀。
上期《豪語錄》訪問梁烈唯,小壞蛋一語中的:「最渴望演韋小寶,不過添哥都退休了,今後應該無金庸劇。」改編金庸要才情,王天林、蕭笙,與學歷無關,與修養有關。掃地為兩餐,李添勝也戲如人生來自草根,古裝民初拍得有板有眼,靠自睇書。


「本來做澳門電台小工,一場暴動,百業蕭條,好彩六九年入咗TVB直到依家咋。」謙遜的李添勝,少談感性多談現實:「難再拍金庸因資源問題,是資源不是錢——五大派高手幾十個,戲份唔多但要有氣派,有氣派的演員愈來愈少。我拍到呂頌賢版的《笑傲江湖》時,已經要把『桃谷六仙』縮為『桃谷四仙』。」知其不可為而為,李添勝仍可以複製出兩個版本的《鹿鼎記》(八四年和九八年)。「由梁朝偉變陳小春,人腳已經差好遠,七個老婆選角仲頭痕,但公司覺得依然有利可圖,咁在商言商……」即是,李大廚識煮魚翅亦肯煮粉絲,縮皮「無記酒樓」請到個甘心被嘲食老本的抵得諗「後鑊」,難怪長賣長有。

揸數
李添勝打工哲學便如此:不邀功、顧全大局,適合擔任揸數(製作經理)。「這個位難坐,搞創作總貪大場面,應使則使吧。以我職位出埠可坐B class,但共行的同事坐經濟,齊齊upgrade使大佢?寧願我downgrade囉。」退休,因為腰患,難以親力親為跑外景。「睇着套爛片《潛行凶間》,悶悶哋去廁所,差錯腳一仆,就搞成咁,哈,下次入戲院要自備電筒。」認為《潛行凶間》(Inception)爛片,李氏觀點可窺一二。的確,夢中之夢,幾鬼煩。映像不似小說方便翻來覆去咀嚼,尤其電視天職陪觀眾晚飯,太深奧,唯恐消化不良。《天與地》那種話題之作,贏了的是創作人口碑,苦了的是收視,李添勝自言拍不來。「其實只少了三、四點(收視),拉勻無問題,電視台應該提供多元口味省招牌,係我唔識啫。聽講《心戰》仲深……」


李添勝不用搏出位跳出去,廿五年前已拍過《開心快活人》,僅此一部,嚴格而言算電視衍生產品(主角用鎮台小生梁朝偉)。「導演費十五萬,亂足我八個月,除埋萬歲錢(片場請消夜),每月得萬幾,咪再搞我。傾劇本要去中國城,玩幾粒鐘,傾就傾一陣,片主請十次,我請番一次都唔掂啦,同老婆亦難交代。「而且不習慣電影界擦鞋文化,好多人討好你,你又要討好人,以求埋堆下次有工作。電視台並非無(擦鞋),少啲,大家𢭃份月薪,無咁胡思亂想。」事事規行矩步,來到封刀的《神探哥倫布》,有何心願想突破?「想拍得抽離些,但無話最後絕招嘅,四十幾年一早搾乾搾盡,唯有盡量執行得好,仲袋住十條八條橋走咩?」清末來華傳教士戴德生曾言:「吾若有千金英鎊,中國可全數支取;吾若有千條生命,絕不留一條不給中國。」

金手指
「那麼。」我不懷好意問:「一退全退?」挖角風雲,太多出門口即向左走向右走。李添勝話頭醒尾:「王維基請過食飯。我話:『王生,滿枱珍饈百味,你看着我食得幾多?年紀不饒人呀。』份公積金夠我食埋嗰十幾廿年。」淡泊如斯。從梁朝偉聯想黎耀祥,上溯周潤發、鄭裕玲,盡說李添勝具點石成金之能,但姜太公封神,姜太公自己沒位列仙班。點石成金的手指,本身是金嗎?「未紅就小演員,紅咗就大明星,幾年內搵到我一世嘅錢,我都開心,因為總算無埋沒人才。我係掃街茂,如果有林峯樣貌,都會考慮捧自己嘅。


「你紅了請我食飯,我話canteen得嘞,咁canteen無好餸,飲杯咖啡得嘞。我起用馬賽拍《哥倫布》,她送盒朱古力放我office,班大帝未等我返已經食晒。」換轉我,會心理唔平衡,或老虎點點自己仔女或條女,才叫金手指…… 李添勝說:「我更在意起用under show的藝員,叫部門列出名單,哪些情況危急的,盡量先安排角色給他們。」公司制度,不夠show的藝員可被不獲續約。我想起,應屆金像獎大放異彩的盧海鵬和蘇杏璇,何嘗不是「吊鹽水」下之棄將?還有眼前這正色立朝的老臣行將歸里,花果飄零,我吃TVB奶水撈電視汁長大,也不禁為帝國斜陽,悲哀。

灌園叟
退休生活,李添勝說,計劃在丁屋旁種瓜種菜,弄孫為樂,頗有詩人陸游「少攜一劍行天下,晚落空村學灌園」的況味。家園一片淨土,比什麼都重要。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 ——《朱子治家格言》年輕朝氣,像「掃街茂」保持環境與心境一清二白;老了日入而息,別放水讓人走你後門,別戀棧權位,午夜夢迴不怕瞓唔着。就莫怪我經常拋書包啦,《朱子治家格言》收錄於每年銷量高企的厚裝《通勝》,簡明易懂,如添哥劇集《民間傳奇》,原該是傳統智慧。 ####


 


崩牙的「掃街茂」,當年故意不鑲,增加喜劇感。


四十幾年一早搾乾搾盡,唯有盡量執行得好,仲袋住十條八條橋走咩?


懷念以前無咁偽善,劇中人個個煙仔擔擔出鏡。


九十年代的李添勝。


王生,滿枱珍饈百味,你看着我食得幾多?


職員證的編號沒替補機制,四十多年來無綫請過幾多人?「個位十位數字的一早走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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