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儀的最細孩子浩民餓死在葵涌劏房住所,事後她沒有搬離,經常坐在床邊回想與兒子短短三個月的點滴。
新聞耳目
我餓死我個仔
2012年10月04日 ~~ 第1178期 香港《壹周刊》
香港,竟然還有餓死孩子的荒誕事。
男嬰自出娘胎從未吃飽奶,長期營養不良,最後器官萎縮,三個月後死去。死時,如第三世界的飢餓孩子,一副皮包骨,慘不忍睹。
小男嬰三十二歲母親阿儀,背負「害死親兒」罪名,天天遭旁人謾罵,晚晚承受噩夢自責,她有苦自己知,眼淚心裡流。
智商不高的阿儀,來自破碎家庭,在父母吵鬧聲中成長,從沒得過愛,又從來不懂愛。長大以後,只懂對男人言聽計從、千依百順,結果每次大肚便遭人拋棄。一而再再而三,先後為四個男人誕下五名子女。
眼巴巴看着最小的兒子活活餓死,這輩子她只能活在歉疚中。
浩民死時體重只有同齡正常孩子的一半,皮下脂肪盡失,體內器官萎縮,骨瘦如柴。
去年二月八日,三十二歲的蘇淑儀,在葵涌葵麗大廈的劏房誕下第五名兒子浩民。 BB誕生時重二點八五公斤(六點三磅),健康良好。
三個月後,蘇淑儀抱着浩民,氣急敗壞到診所求醫,哭說兒子不肯飲奶。醫生卻發現眼前的小孩子全無反應,脈搏虛弱,手腳冰冷,立即召救護車送往醫院,小男嬰當晚死亡。
三個月大的小男嬰死時跟他出生時沒大分別,只重三公斤,體重比同齡嬰孩少一半,面頰肚皮凹陷,肋骨凸出,四肢幼如火柴人。法醫指他長期營養不良,多個重要器官萎縮,最終飢餓致死。
阿儀被控虐兒罪,本月十五日裁決。法官望着浩民的相片時驚嘆︰「比第三世界的兒童更恐怖!」要求阿儀即場看看兒子的照片。但她看畢後無動於衷,冷冷回應︰「無問題啊!」引來法官發火:「 Preposterous(荒謬)!」
五個孩子四個爸
三支波板糖,一張遺照。阿儀在家中開壇祭祀餓死的浩民,也替自己贖罪。
這個「荒謬」母親外表與常人無異,但智商比常人稍低,不擅表達。社署臨床心理學家指,若抽出一千人的智商作為統計,阿儀的智商排最尾。記者採訪期間,阿儀只能回答是與不是,能夠講到簡單的經過。但問她深入的事情,她即無法了解。不過,她被評估生活能力與一名十七歲少女無異,能夠獨立應付日常生活。
由於智商稍低,周遭的男人都騙她上床,她先後替四個男人誕下四子一女。五個仔女出世後像無父無母的人球,分別寄住外婆家、寄養家庭,有時甚至暫託在阿儀老父所住的護老院。事發時十一歲的長子和九歲的次子,就由阿儀母親照顧,六歲的三女、三歲的四子和剛出世的浩民,則與阿儀同住葵涌劏房。事發後,法庭下了保護令,把本來由阿儀看管的三女和四子交由保良局照顧,以防悲劇發生。
阿儀失去了么子後,尤其記掛剩下的。每天下午,她捧着一大袋零食跑到保良局,三女和四子一見母親,就如螞蟻見蜜糖,要媽媽抱抱,阿儀則緊張地摸摸小孩的額頭,「睇吓有無發燒先!」見兩人無病無痛,才放下心頭大石,緊緊牽着他們的手到附近公園,一邊玩一邊餵他們吃雪糕,孩子們全程哈哈大笑。
看着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天真的小孩不懂騙人,每個表情動作都在告訴旁人,他們很愛這個媽媽,哪會想到,這個媽媽會餓死自己的弟弟?
破碎家庭
阿儀與現任男友阿偉誕下四子和么子浩民。
阿偉亦曾到保良局探望三女和自己的四子,當場拍下「全家福」。
阿儀是家中老大,下面有四個妹妹,自細就要「擔起頭家」,從不受寵愛,「讀到中一、中二我就冇讀書出嚟打工。」
一屋五個女,父母日嘈夜嘈,最終離婚收場,「十六歲嗰陣,阿媽係咁鬧阿爸出面包二奶,佢哋於是離婚。」阿儀亦趁機離家出走。
學歷智商低的阿儀工作收入不多,先後做過文員、餐廳和酒樓侍應。她性格沉默,少朋友,心機都放在想接近她的男人身上。十九歲那年認識了「初戀男友」:「佢帶我去尖沙咀蒲吧,我飲到醉醺醺,都唔記得咗發生乜事。」那夜,她斷片醉了。十個月後,她在產房待產,她認定的「初戀男友」最終都沒有出現。
只要有男人接近,哪怕每次見面都是用她來洩慾,她也心甘命抵,更不介意承受生仔十級痛楚,輕描淡寫形容︰「好似絞肚啫。」她被第二任男友搞大個肚,對方同樣拍拍屁股走人,想過墮胎,但「唔敢做。」
記者叫阿儀回憶長子和次子生父的樣貌,她緊閉雙眼很努力尋找記憶,然後一臉茫然:「記唔起。」
遇人不淑
阿儀靠六千多元的綜援養育五名子女,在家食杯麵,外出用膳吃麥當勞。
一次又一次遇人不淑,阿儀每次回家便是被罵得狗血淋頭︰「老豆啲雀腳晚晚嚟食飯,指住我用粗口鬧︰『第一個係咁第二個又係咁走佬,我係你就撼頭埋牆、跳海死鬼咗佢算!』」
家人便替阿儀作主,七年前在家鄉海豐找個裝修工人逼她嫁:「佢唔知我生咗兩個細路,我唔鍾意佢,同佢生完個女,我搬返來香港。」
阿儀於是求神拜觀音,求神多庇佑,讓她遇到好男人。第四個男人,就在四年前在酒樓做侍應時認識。「我唔夠膽同佢講我有三個細路,我驚佢唔要我。」認識了做樓面的阿偉後,又一頭栽進去,誕下第四個仔和么子 BB浩民。
生了兩個仔,但二人關係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侶,阿偉平日住青衣公屋單位,一星期一兩晚到阿儀住所過夜,會幫忙購買奶粉、尿片,但其他的,一概不理。街坊問起阿儀,阿儀還死撐愛面子︰「我『老公』好忙㗎,返工無假放,高層係咁㗎喇,每個月搵三四萬蚊㗎!」
媽咪會掛住你
阿儀被男人拋棄,孩子們曾問爸爸在哪裡?阿儀跟孩子說︰「媽咪唔爭氣,你哋就當冇爸爸呢個人!你哋大個唔好學你老豆咁,拍吓籮柚就走。」
五個仔女,支出龐大。阿儀自己在家照顧起三個子女後,沒再工作,每月領取六千三百元的綜援,租住不足一百呎的劏房。租金三千三百元,政府補貼一半,剩下四千五百元,生活足襟見肘。
不能為孩子買衫買玩具,阿儀自以為能做的就是把家打掃得乾乾淨淨,「屋企近馬路邊,我日日不斷抹,我驚小朋友敏感,唔可以俾佢哋病。」
但小兒子浩民出世後,一日比一日瘦。阿儀堅持自己不會為慳錢刻意開稀奶,只是依照她母親教她的方法餵奶,「每餐五安士奶,每日餵六餐。不過佢唔肯飲夜奶,而且餐餐嘔奶嘔得好多。我問阿媽佢話幾十年前香港嗰陣仲艱苦,大家咪一樣咁養大。」
阿儀智力低於常人,不懂用語言表達喪子之痛。這夜,她乘坐隧巴過海,目不轉睛望向世界殯儀館,因浩民的骨灰就安放在那裡。
她說從沒想過餓死自己個仔,事後不斷自責︰「如果早啲帶阿仔睇醫生,佢唔會有事。」
沒帶兒子及早求醫,阿儀想過帶浩民到公立醫院,但要支付七百多元「非本港居民」診金,於是打消念頭。阿儀至今還未跟前任丈夫離婚,跟男友阿偉誕下四子和五子浩民時,政府規定若要在他們的出世紙上加上生父名稱,則要提交 DNA報告。他們有替四子做測試攞出世紙,但對剛出世三個月的浩民則一拖再拖,「要等佢出糧放假先做得。」
細仔浩民來不及在出世紙寫上父親名字,便活活餓死,阿儀又走去求神問卜,「問米婆話阿 B同我啱啱死咗嘅老豆,即佢公公一齊,仲有三個菲傭同一隻狗。」她現在出入經常搭過海隧巴,「阿 B個靈位放喺世界殯儀館,入紅隧之前會經過,每次我都同佢講媽咪好掛住你。」一直一問一答毫無表情的阿儀,突然眼中都是淚。
撰文:陳慧瑩
攝影:羅國輝、林川、馬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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