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啓銳戀舊,他習慣寫日記,把細細碎碎的事,都一筆一劃記下來。剛贏得柏林影展水晶熊獎的新片《歲月神偷》,就由他自編自導,將個人童年故事搬上銀幕,為五、六十年代的舊香港回憶,再次填上顏色。

報載,不少影展觀眾都被其中一幕,感動得流下淚來。只見飾演窮鞋匠的任達華,死命拉拔山邊一棵小樹,想要把它移植到英年早逝的長子墳旁。他臉上的汗,如雨似淚,太太吳君如和年幼的次子不懂言語,呆站墓前。

「這,是我的親身經歷。那天,一家人去拜祭阿哥,阿爸突然就行去山邊,不斷扯一棵樹,我記得是棘杜鵑來的,扯得一手都是血。然後,他開始挖泥,挖了很久,才種好那棵樹,跟我說:『有棵樹,阿哥咪可以遮蔭囉!』」憶亡兄,羅啓銳仍難掩感歎,跟他風雨同路廿多年的張婉婷,在旁輕拍其膊頭。慣做導演的她,這次任《神》片監製,助男友圓夢。

「公映時,會請阿媽來看,看看我們的故事。(不怕她感觸落淚嗎?)怕。但她說,得獎那麼開心,一定要來看的,只等我安排時間。」是的。時光如幻,往事留不住。不如,就記着甜的好,把苦的,都還給歲月。

 

在《歲》片中,演羅啓銳爸媽的任達華和吳君如,同甘共苦,經歷喪子之痛,又遇上颱風襲港,但怎也咬緊牙關,撐過去。

張婉婷:「由《秋天的童話》開始,我們都慣了被拒絕……」

生於「五十後」的張婉婷,樣貌和心境都遠比實際歲數年輕。身為《歲月神偷》的監製,最近她都忙於接受訪問及安排電影公映事宜,一時跟男友羅啓銳研究海報設計問題,一時又扮童聲,繪影繪聲述說參展期間的趣事。是永遠有夢的人,才能如此跳脫率性吧!《歲》片的出現,也由一個夢想開始……

「我跟羅啓銳有很多夢想,把它們都寫成劇本存倉,只等有人願意投資,再拍成電影。很多年前,羅啓銳寫《七小福》的劇本時,其實已想拍《歲月神偷》,但那時想想,怎有人會看一個平凡人的童年故事?直至十年八年前,我們決定試試找投資者,在一些公眾場合見到朋友,就先寒暄幾句,『你近來怎樣呀?我呢……有個劇本好得意㗎!』但他們聽幾句之後,點點頭,跟着說:『哦……幾好!幾好!』然後,便行開了。

「不過,由《秋天的童話》開始,我們都慣了被拒絕。記得那時老闆們不是叫我換了男主角周潤發,說他是『票房毒藥』,就是叫我把『船頭尺』住的地方,由紐約唐人街改為旺角!他們說,去紐約拍,那麼貴!但我說,女大學生落難,都不會去旺角搵一個爛鬼喎。惟有去到紐約,大家先會一家親,話之你是爛鬼,還是黑社會,只要有黑頭髮黃皮膚就是friend!

「結果,只有岑建勳肯睇劇本,答應投資。今次,都是他幫我們找投資者,籌了很久的錢,中間又因不夠資金,停拍了幾個月,最後終於集齊一千二百萬,才可拍完整套戲!

「其實,千二萬拍一部懷舊片,真是不太夠用。我們自己第一個減價,難得任達華和君如都肯減,否則也拍不成。跟着道具、食飯樣樣都慳!本來有棵很大的樹,變成只做樹幹,大牌檔就變車仔檔。原來我們吃的飯盒都『雞雞哋』,但一班演員會自掏腰包『加餸』,有豆豉鯪魚、燒味等等,大家一齊食,好開心!有一次,君如說她叫了外賣,我以為是叉燒那些,誰知是跑馬地某食店的,有很多個餸。所以說,窮是沒所謂的,只要人好就得!」

八七年,《秋天的童話》叫好叫座。誰想到最初沒人願意投資,拍片計劃差點便要「夭折」。

羅啓銳:「阿哥的早逝,令自己從小已明白生命的無常……」

相比女友張婉婷,羅啓銳執導的作品不多。「一是我懶。二是我奄尖。」一身學者氣質的當事人笑着回應,一派坦然。訪問中,他不算多話,當女友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時,更樂於聆聽。無怪乎張說他看事物比自己細膩,二人可互補不足。惟有談到昨日的種種,羅啓銳才說不盡,忘不了……

「《歲月神偷》的故事,是很多香港人經歷過的,那時大家都很窮,但努力向上。而對我來說,阿哥的早逝,令自己從小已明白生命的無常!我們兩兄弟是好close好close的,他十五、六歲時,我只有七、八歲,他很靚仔、勁靚仔,是張國榮那一類!而且阿哥讀書叻、運動好,有很多女仔鍾意,我很崇拜他。怎麼說呢……阿哥『離去』時,才十六歲,真是花樣年華。他患的是血癌,如果那時醫學昌明點,有骨髓移植這種治療法,我一定捐骨髓給他。我最細,骨髓該是最好的!

「至今還記得,阿哥出事那天的畫面,很得人驚。那次,我又到醫院探阿哥,背着書包,跳吓跳吓,行到走廊,已聽見阿媽的喊聲。入到病房,見阿哥躺在牀上,阿媽坐在旁邊狂喊。阿哥臉上蓋了白布,但我太小,不明白那代表死亡,一手掀開白布,想叫他起牀。嘩!阿哥一身都是血,我想他死前嘔了很多很多血。那刻,我喊到收不到聲!後來,阿媽叫我幫她到長沙灣通知阿姨,阿哥去了。但我不斷喊,在醫院轉了不知多少個圈,才找到樓梯下樓。然後,我又一邊喊一邊繞着醫院轉了不知多少個圈,才找到出彌敦道的路,前後用了個多小時,才坐上二號巴士去蘇屋邨找阿姨。

「太難接受了。在阿哥死後的數年裏,自己就常在心裏跟他溝通,唱他教我的英文歌。因為他的離去,讓一向懶散的我,有所領悟,發憤考上他死前唸的男拔萃,但成績怎也沒阿哥好。他,比我聰明多了……」

羅啓銳憑記憶,把父親當年的鞋檔重組出來,「阿爸常說,做人最緊要有瓦遮頭,那樣才活得安樂,鞋檔是我們一家的根。」

羅啓銳、張婉婷:「前面的路,不會忽然變得易行或難行,只是要小心地走!」

羅啓銳和張婉婷嘗盡人情冷暖、看透世事無常。這次得獎,他們異口同聲表示:「前面的路,不會忽然變得易行或難行,只是要小心地走,因為很多人會『「目及」住』呢!最近,就無端端有人問我們對預算案、香港政治前景、西九發展有何睇法?但我們只是電影人,怎懂那麼多?只想政府真能多點支持電影業。」

張婉婷說:「這次很多謝政府資助了百分之三十的資金,不過今次因為片中長子的女友出身富家,我們就到山頂搵靚屋借景,劇組問過很多『乜司物司』,他們都說不可以,說靚屋是政府公物。但政府公物,其實都是我們付錢啫!不過,算啦!惟有再搵過,攝紙仔到不同的山頂靚屋信箱,都不存厚望。誰知荷蘭領事看後,說大家可以傾傾!」

說到這裏,在旁的羅啓銳笑着補充:「我們就跟他說,一共要借兩天,一日set景,一日拍。再問他有何要求?即是預計他會說日租五萬元等等。但他說:『你只要告訴我,到時想吃甚麼就可以了。』大家當然喜出望外,告訴他,我們會自備飯盒,只望他不會介意。

「你想想,他是荷蘭人,但就真的親身支持香港電影業,希望政府都一樣聽到我們的聲音……」

在柏林影展上,《歲月神偷》大受歡迎,不少影迷趕往觀看,並在網上大讚它感人至深。

一步難 一步佳

叫羅導演,為他和女友張婉婷的多年情侶檔合作路,創作一個戲名概括之。他想了不到十秒,就寫下《一半難一半佳》六個字。這其實取材自羅爸爸生前常說的「金句」,但以此形容這對被吳君如戲稱為「神鵰俠侶」,那種時刻二位一體、難分難捨的感情,又異常貼切。

「有時,都會攰。」「但我都有跟自己的friend去玩㗎!最慘是拍戲的時候,朝早研究完,夜晚回家又一起研究。不過,拍戲好寂寞,尤其做導演,其他人未必明白你點解一take拍二十個,一定要有個soulmate鼓勵你!」「唔……拍戲的確很辛苦。」「所以,除了一起拍戲,我都會煮吓飯!」「煮完就七國咁亂。」「對呀!我煮完飯,廚房的確好亂。但我煮得好食,你說是不是?」「好食。葡國雞好食。」「仲有好多㗎!」「炒飯好食。唔……她還懂燜鮑魚!」

聽到這裏,大家該分清男女主角的對話先後次序,性格特點吧!更重要的是,最後女的笑得滿足,男的通過考驗,繼續笑傲江湖,光影共舞。

不少人以為羅、張早已成婚,但他們其實並沒註冊,後者說:「如果有BB,才會結婚。但我們都太忙,只怕生了也沒時間照顧。」現在二人樂得逍遙,有空就四處旅遊,在家入廚。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tinglif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