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熱氣球慘劇死者的家屬,上週六到熱氣球墜下的甘蔗田路祭,白菊插滿在燒焦的土坑,悲慟的心情不能言語。

壹號頭條

埃及熱氣球慘劇 奔喪七日

2013年03月07日 ~~ 第1200期 香港《壹周刊》

未樂極,已生悲。
勝景遊一行十五人的埃及十天冒險之旅,上週二,九名團友自費乘坐熱氣球時發生慘劇,熱氣球着地前一刻搶火爆炸,再飛升百米高空,九名港人活活燒死,魂斷上空。
上月二十六日出事當晚,本刊記者與死者家屬及政府派出人員,同乘當晚航機趕往埃及首都開羅。直至週一,七日奔喪,波折重重,先是當地醫院停屍間不足,將九具遺體分放四間醫院;之後,因為大部分屍體在墜下時撞傷及燒得焦黑難辨,要從死者生前在酒店牙刷遺下的 DNA和屍體取下的樣本送回香港進行測試,終於趕及在週一、頭七的一天,確認所有港人身份。
埃及是回教國家,教義不許路祭,幾經當局協調,上週六,十名香港家屬,由開羅乘一小時內陸機抵達樂蜀,稍作休息再轉乘四十五分鐘旅遊巴,才到達熱氣球着地的甘蔗田。
一行人沿途低頭無語,只偶爾傳來低泣聲,幾個家屬戴上太陽眼鏡,遮着哭紅的雙眼,打着黑色雨傘。大片甘蔗田野,目下燒得焦黑處處,前面一個約一米半長一米闊,深三十厘米的土坑,就是熱氣球墜地焚毀的地點。
事發已過七日,記者走近時仍嗅到燒焦味,地上零落被烈火吞噬過的鞋及衣物。家屬的情緒終於控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一個個跪倒在地。
眾人上香、擺放水果,獻上白菊。好讓九個亡魂以回鄉的姿態,一路好走。

今次出事的埃及團共十五人,出事前,行程已過了四天,暢遊過亞斯旺大水壩、阿布辛貝神廟法老的拉美西斯二世巨像、乘船漫遊尼羅河及帝王谷的壯觀,享盡天倫之樂。
到第五天,是在樂蜀自費乘熱氣球升空看日出,清晨四時半出發,有三個家庭共九人參加,同登上熱氣球的還有十一名來自英國、日本、法國等地的遊客。從該熱氣球的營運公司 Sky Cruise為乘客拍攝的升空前照片可見,九名港人雖然仍有點睡眼惺忪,但對熱氣球之旅雀躍全寫在臉上,對着鏡頭說「 Hi!」還個個舉起「V」字手勢。接着熱氣球點火,駕駛員穆拉德以英語配合手勢,簡介注意事項,指熱氣球降落前,乘客要肩並肩面向同一方向,又說:「 One, two, three, down!」示意乘客要蹲下,免生危險。
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


路祭儀式開始,家屬獻上白菊,願遇難家人亡魂安息。


天剛亮起,九名香港遊客登上吊籃準備升空,個個面帶笑容向地面眾人揮手道別,想不到這一別成為永訣。(《蘋果日報》讀者提供照片)

當日有旅客拍到熱氣球臨降落時發生爆炸,再失去平衡如斷線風箏般隨風飄向高空,燒毀殆盡再墜落地面。


(網上圖片)


(網上圖片)


(網上圖片)

五人去一人返


慘劇中死傷最枕藉,是一家五人結伴同遊的何家,其中四人遇難,包括何愛明(大哥)鄧玉玲( Esther)夫婦,妹妹何愛英及弟弟何愛興,只有何愛英的丈夫黃廣聲一人留守地面,夫婦卻從此陰陽永訣。
一家五人快快樂樂出門,現只餘下一人能回家的黃廣聲,多日以來非但對所有人不聞不問,連對一同趕來善後的兒子阿 Nick也沒說兩句,兩父子還能說什麼呢?他只淡然望向記者。二人一直由政府派到現場的醫管局心理醫生貼身照顧。路祭當日,回到五日前目送太太滿面笑容準備升空的地點,同一蒼穹下,如今卻成路祭,黃獻上菊花,情緒終於崩潰,取出紙巾拭淚後,放聲大哭雙腳一軟,跪倒在燒焦的土坑旁邊。在旁的兒子阿 Nick也難抵悲傷,淚流滿面,事後阿 Nick攙扶黃離去。一直信奉基督的 Nick失去母親,痛苦得不禁反問上帝:「這樣叫天父?我怎樣也無法明白祢怎樣看顧……」


何家五人出行就只有黃廣聲(左)一人幸存,連日來他沒言不語,到路祭時放下鮮花向家人道別,憶起亡妻,淚如雨下。


出事後不久,黃廣聲(右)和導遊 Wilson同往醫院等候消息,兩人心情沉重。(有線電線畫面)


甘蔗田仍可發現死者散落一地已被燒焦的鞋物,可見熱氣球爆炸時火勢之猛烈。


死者何愛興(左一)經常和胞姐何愛英(中)及和姐夫黃廣聲(左二)一同出遊,較早前才到過澳門,在大三巴合照。
(網上圖片)

紅事變白事


據知,六十八歲的黃廣聲,因年紀是團友中最大,心臟也較弱,決定不參與升空,只陪同家人出發,當熱氣球正準備回航降落地面時,黃廣聲已和同行的導遊在現場站在一旁迎接,但熱氣球只差兩米就回到地面時,卻突然在他面前發生爆炸,瞬間變成火海煉獄。
黃廣聲的大舅、另一死者六十歲何愛明及一同罹難的妻子鄧玉玲,其實剛辦完喜事。鄧是退休教師,之前任葵盛聖公會主恩小學訓導主任,執教鞭三十年,桃李滿門,夫婦育有兩子,現年二十八歲的長子 Samuel,於港大畢業,曾於國泰航空工作,現於香港航空發動機維修服務有限公司任工程師,去年十二月底, Samuel結婚,何鄧夫婦剛飲了「新抱茶」,可是,才不過兩個月後,何家紅事變白事。

創傷後遺症


創傷後遺症又稱「創傷壓力症候群」,徵狀是對其不幸遭遇有揮之不去的恐怖思想和記憶,感覺情緒麻木。症狀包括會對其曾經喜好的事物失去興趣,無法體會溫情,變得易怒、較以前更具攻擊性或暴力。
創傷後遺症最初受注意,是醫生發現大批經歷戰爭的退伍軍人有此徵狀,但其實遇暴力攻擊如搶劫、強姦、受虐,被綁架或監禁,以至經歷嚴重意外,都可造成創傷後遺症。
災後心理輔導協會指,九名港人在熱氣球爆炸慘劇中死亡,除他們的親友外,目睹意外發生或看過事發片段的人亦可能受到精神困擾,若連續七日有失眠、自責等症狀應立即尋求心理輔導。

客死異鄉


潘流添和杜秀清是另一對在意外中遇難的夫婦,圖為他們去年一同歐遊,在巴黎凱旋門留下合照。(網上圖片)

意外慘劇拆散了本來完整的家庭,除了何家,還有六十二歲的潘流添、五十八歲妻子杜秀清和三十三歲的女兒潘德施一家。事發後潘家兩姊弟趕往埃及。路祭時,幼女和弟弟均戴上口罩和太陽眼鏡。兩人依靠在一起,姊弟二人只低聲嗚咽,一直唸唸有詞望天。多日以來兩人都不發一言,失去父母,失去家姐,喪親之悲慟令他們無言問天。
潘家居住葵涌葵星中心廿多年,一家人感情要好。據悉,潘流添早年開設帳篷店,白手興家,現時在內地擁有一間針織機廠。但近年因為妻子患病,已將手頭生意交給長女德施打理,自己全心全意照顧妻子。潘家一名表親說:「德施好孝順,又聰明,中大畢業之後有自己事業,不過阿媽有病,佢就幫阿爸手,為咗阿媽開心,個女就帶住阿爸阿媽出外旅遊散心,舊年去過歐洲,今年新年前去完台灣又去埃及,估唔到……」 

天使折翼與夫同死


前來埃及奔喪的還有痛失兄長蕭志文及嫂嫂關佩雯的兩名蕭家兄弟。在七日奔喪期間,兩人面容憔悴滿面鬚根,到達樂蜀祭拜時,難掩傷感,淚濕整個口罩,他們躬身上香後,同時呼喚亡魂,「阿哥,安心返屋企。」
據其中一間停放港人遺體醫院的醫生說,有家屬是憑戒指、心口毛髮、腳掌形狀以至波鞋服飾辨認出親人,但最後關佩雯因遺體嚴重損毀,要靠 DNA測試才能確認身份。
蕭志文和太太關佩雯十分恩愛,兩人同齡三十七歲,結婚五年,並沒有子女,經常拍拖外遊,關家境富裕,舅父是前博愛主席蕭炎坤,她是職業治療師,任職紅十字會位於牛池灣的一間特殊學校十多年,教導弱能人士運用手部肌肉進食及工作,今次因學校裝修延期開學獲得意外假期,卻和夫婿遇意外同客死異鄉。


死者蕭志文的兩名兄弟到埃及為兄嫂奔喪,路祭時忍不住熱淚滾滾而下,連口罩也沾滿淚水。


家境富裕的關佩雯(後右一),熱心善良,投身弱能人士職業治療工作十多年,今次和丈夫蕭志文旅行,不幸客死異鄉。(網上圖片)

Sky Cruise


慘劇熱氣球所屬的公司 Sky Cruise,辦公室位於樂蜀一幢破舊的商住大廈內,該公司的熱氣球過去曾發生多宗意外。

出事的熱氣球公司 Sky Cruise設在樂蜀一幢陳舊的商住大廈,職員向記者表示,公司在八九年成立,有廿四年歷史,是樂蜀首間營運熱氣球觀光活動的公司。職員又為在事故中先行跳籃逃生的氣球駕駛員穆拉德平反,指他駕駛熱氣球八年紀錄良好,從沒出事,他在事件中亦受重傷。
不過翻查記錄, Sky Cruise曾發生多次事故,九六年發生熱氣球偏離航道,急降沙漠要由當局派車接回遊客;兩年前也發生熱氣球因燃氣不足而迫降尼羅河面事件。另外,樂蜀共有八家熱氣球公司, Sky Cruise最近亦經營困難,而且欠薪,四個氣球中只能提供兩個載客。 

唯一生還 喪妻欲絕


二十名遊客升空,十九人死,今次慘劇除了氣球駕駛員,唯一幸存的旅客,是跟隨駕駛員跳下吊籃而大難不死的英國遊客 Michael Rennie。樂蜀現場附近一位農夫回憶:「 Ronnie跌落來之後,發現他的妻子仍然在熱氣球內,不管身上傷勢,一路衝上前追着熱氣球跑,一直跑最少二百幾米,但爆炸後火勢令熱氣球急速上升, Rennie曾經向上伸手抓,奈何再也抓不到,他還在甘蔗田上狂嚎『 My Wife! My Wife!』。」
Rennie跌下地面時墜落到土地,身上只有輕傷,被送到開羅樂蜀國際醫院療養,記者在事發的翌日到該醫院探望他,但被醫護人員拒絕進入,說他有很嚴重的創傷後遺症徵狀。「他經常突然放聲大哭,拒絕會見任何人,就算是他特別由英國趕來的胞兄,他都趕出去。」當地有心人寫了慰問卡及信件託醫院護士轉交他,然而護士亦被他轟出病房。護士說:「當他閱讀信件時,可能就回憶起他妻子被火焚燒再由高空墜下的畫面,他的情緒立即失控,悲傷化為怒火,將問候信件全部撕碎掉到地上,大聲叫我『 Get out!』。」
駐埃及英國領事館人員 John Hamilton向記者表示,在意外後已全力協助 Rennie,相信他最需要是盡快遠離傷心地返回英國休養,但他堅持要與妻子「 stay together(留在一起)」。使館在確認 Rennie妻子 Yvonne,及另一名英國死者 Joe Bampton的身份後,上週五已隨即安排 Rennie和妻子的屍體一同運返英國。
回國後翌日, Rennie心情稍作平復。亦曾發聲明,表示妻子是「 my rock, my friend, my shoulder to cry on」(我的磐石,我的朋友,容我哭泣的肩膀)。願以同一句話,向死難者家屬共勉。


熱氣球慘劇中唯一生還的英國遊客 Rennie,和遇難的妻子 Yvonne十分恩愛,他因跳下吊籃逃生後,無法救到妻子,出現嚴重的創傷後遺症徵狀。(網上圖片)


為英國遊客 Rennie治療的心理醫生(右)向記者表示, Rennie遇事後情緒一直未能平復,連家人也拒絕見面。


熱氣球吊籃操作員穆拉德在事件中八成皮膚燒傷,目前仍和死神搏鬥中。


一抔黃土,伴隨素花鮮果,九名死者,魂斷樂蜀,願一路好走。

日本死者「已回家」


樂蜀熱氣球爆炸慘劇中,另外還有九名外國遊客死亡,包括四名日本人,據日本傳媒表示,由於風向問題,四名日本死者身體沒有大面積燒焦,多數是墜下時跌死,面容尚可分辨,遺體週一已運回日本。
兩名英國死者,由於是一男一女也較易確認身份,上週五遺體已運返國家。其餘兩名法國遊客和一名匈牙利人,也在當地大使館協助下,家人在三日後就為死者辦理好認屍,唯本港有九名死者,特區政府要派出近二十人到埃及現場協助家屬。 

撰文:徐宏(埃及)
攝影:馬龍(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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